这样清澈且滔滔不息的江很难见到,溯江而上,就长了许多的见识。有了这条江,就有了国境线。国与江的命运如此密不可分,注入了这江特殊的灵魂。

  我站在高处,看鸭绿江与叆河交汇着,看江水在山下绸带般蜿蜒。脚下是长城,山名曰虎山。500年前成化皇帝修起我大明最东的防御体系。

  《明史》载:“终明之世,边防甚重。东起鸭绿江,西抵嘉峪,绵亘万里,分地守御。……是为九边”。

  最终摧毁这条防线的不是倭寇,也不是高丽人,而是忽必烈、努尔哈赤和他们的祖先。女真人和后金人的铁蹄踏碎了马耳山的石头,也踏倒了大明王朝外强内虚的根基。

  明败于清与清败于外辱一样,非军事之败也。一个民族,犹一鲜桃,内里烂透,任外表如何光鲜,亦无济于事,只有引颈任人宰割。只可惜了袁崇焕、史可法一干名将。

  国强军备方固,而今重新修葺的长城依山而建,蜿蜒起伏,从山脚直抵山顶。长城上,箭楼相连,城垛互接,彼此呼应,体现出设计者高超智慧。现代战争条件下,此军事要塞只能具有考古与旅游意义。虎山长城的发现倒是改写了我国关于万里长城的记载,将长城的东端向东延伸至鸭绿江边。

  下得长城,有小路可连城墙外的虎山脚下。那里有一条小河,为中朝两国的国界。河边有一巨石,刻着“一步跨”3字,有游客在此照相。

  说此地一步跨有点夸奖,但河中水浅,有石头铺于河中,小河有七八米宽的样子,踩着石头即可过河。河边有几个边防战士在守卫,并没带枪,扎着腰带,不时地阻止着人们下到河里照相。

  对面朝鲜田地、房屋近在眼前,一览无余。地里没有朝鲜老百姓,更没有朝鲜军人守卫边境。然而却听人说朝鲜那边对偷越边境的百姓惩罚得很厉害,并且会殃及亲属。传说总归是传说,终没见到多少朝鲜人私自到中国来的,倒是南朝鲜人随处可见。

  心里便想,几百年甚至数十年前,这一条小河两边的人们之间的关系会是什么样子呢?他们会是一家人吗?仰或是一个家族?

  有警卫在桥头,出示了证件方可进入。

  其实这只是一座废弃的有些个沧桑的断桥,桥身已经斑驳。

  当年被毛泽东从西北叫回的彭德怀,放下正准备向中央汇报的规划图,在那个秋天的夜晚,仅带一名参谋,两名警卫员和一部电台,在没有任何联络的情况下,秘密地乘吉普车从这座桥奔赴朝鲜战场。

  其后,这座由日本人建成的鸭绿江上最早的公路桥,便承载起5亿中国人保家卫国的雄心,也承载起数万志愿军将士的报国情怀。

  为了切断这个运兵通道,美军曾出动了6批次、30余架次飞机对这座桥梁轮番轰炸,在钢铁的爆炸声中,桥终于断裂了,成了永远的断桥。

  断桥西边的我国境内已将桥开辟为旅游景点,河口原是辽东著名的商港,为鸭绿江沿江的一个古镇,实际上这里只是一个狭长的只有15平方公里的岛子,居民多为鲜族人。河口对岸的朝鲜青城郡也是一个口岸古镇,与河口有着长期的交往历史。

  走上桥来,只见桥面已经破损,明显有后面补修的痕迹,断桥的尽头已过了江的中心,偏向朝鲜一边。那过界了的桥面至今没有修整,仍保存着战争时期的创伤……

  桥下的江水浩浩地向东流去,江上有风,些许凉意伴着潮湿扑面而来。

  向北望去,但见青山连连。有一些老百姓的房屋立在江的对面,人不多,偶或一两辆汽车行使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

  桥头上,日本人修的碉堡赫然在立。桥两边志愿军英雄的半身雕塑在江风中挺直着躯体。黄继光、杨育才、杨连第,还有毛岸英,他紧靠桥头,未着军衣,光着头,一双眼睛安静地望向远方……

  420年前,丰臣秀吉派兵20万侵入朝鲜,一度占领平壤。万历皇帝派大兵10万援助,历8年击溃日军,保存了朝鲜山河,无数华夏子孙永远倒在了异国它乡的土地上。

  27年后,朝鲜出兵袭扰后金配合明军的作战,后金为扫除后患攻占朝鲜,国王投降,成为清朝的属国。但不出一兵一卒参与对明作战,与清朝的宗主关系一直延续到甲午战争之前。

  河口有一个发电站,原来叫水丰发电站,是日本人占领东北后用6年时间建成的,为鸭绿江流域最早建成的水力发电站。发电站厂房位于朝鲜境内。1945年日本投降前,电站遭严重破坏。抗美援朝战争时又遭美敌机轰炸。1955年中朝两国共同恢复和经营水丰发电厂,成为中朝友谊史上的一段佳话。

  没了那条江,其实就是一家人,包括文字,原本都是汉字的,朝鲜人使用的表音文字,一直到15世纪才由世宗大王创造而成。至今,朝鲜出版的古籍仍与中国过去的版本不相上下。

  历史相同,文化相近。自然就有着非同他国的友谊在里面。于是,才有了慈禧下令袁世凯率兵入朝平叛。就有了毛泽东出兵朝鲜抗美。

  丹东市内的鸭绿江大桥很熟悉也很亲切,往时的电影里经常能见到它,当年战士们“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就是走的这座桥。桥头上依然有碉堡,只不过这碉堡比河口断桥那个要大些高些,通体露着机枪眼。岁月无情,早已显得暮气沉沉。

  上了那个同样也断了的桥,桥面比河口那座要宽,用钢架搭成,桥上有船闸,可升可降。此桥也是日本人修的,当时已采用了一些新工艺。后来同样被美国人用飞机炸掉,据说当年麦克阿瑟要炸断志愿军的后方补给线。美国总统杜鲁门及议会警告他不要惹怒中国人和苏联人,并指令其炸桥可以,但必须是朝鲜那一面的。于是桥也是从朝鲜那一边被炸断的,与河口的那座公路桥一样。断桥处铁板弯曲着向上翘起,不屈地见证着历史。

  与断桥并列着,不远处有一座新的铁路公路两用桥,叫“中朝友谊桥”,两国的进出人员与车辆从此桥入出,有双方的边境工作人员在看守。那桥显得更宽更高,透着生气。

  鸭绿江里有大大小小的船只在来回穿梭着。正是节日期间,游船的生意分外忙碌。沿江景区一片喧闹,彩球飘扬,彩旗飞舞,高音喇叭在招揽着游客。然而朝鲜一边却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辆军车偶尔驶过。对面是朝鲜的第二大城市新义洲,港湾里有吊车立着,但并不工作。城市里高楼并不多,颜色灰暗着,没有多少动静,仿佛并不像节日的样子。

  据说两边城市的建设要相差40年左右,也未可知。

  丹东市北面锦江山西麓的黄华山上,坐落着抗美援朝纪念馆,纪念馆是1993年修建的。院里摆放着志愿军当时使用或缴获的各式飞机、高炮、车辆等,还有机车车头。

  毛泽东与彭德怀握手话别的巨型雕塑坐落展馆中央,那是1950年10月8日,毛泽东发布命令,将东北边防军改为中国人民志愿军,迅即向朝鲜出动。行前,毛泽东为彭德怀设便宴饯行,并将长子毛岸英托付于他。一天前,美军已越过三八线向北进军,一星期前,金日成召见我驻朝大使,希望中方出兵援朝。4天前正着手拟制西北发展规划的彭德怀,被紧急从西北召到北京参加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出兵朝鲜方案,而后临危受命。

  10月19日,志愿军分3路从丹东、长甸河口,辑安入朝。

  这场为了面子的战争持续了3年零32天。据中方统计,整个战争,中朝军队共歼敌百余万人,其中美军39万人,击落击伤敌机12200余架,击沉伤敌舰257艘。

  1958年10月,志愿军全部奉命撤离朝鲜,平壤城一片欢腾,全城军民夹道欢送志愿军将士。

  毛泽东的长子连同无数烈士永久地长眠在朝鲜的土地上。

  这是中国人第一次挺直腰杆面对列强说不,并且拒敌于三八线以北。新中国使美国人和西方诸强感到了屈辱,毛泽东也从此使西方人既感到恐惧又奉为英雄。

  这位不穿军装的最高统帅温文尔雅地弹着烟灰笑着:“帝国主义和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新中国以牺牲了几十万人及台湾岛的代价而保住了北朝鲜,稳定了中国的北大门。

  一场战争倾举国财力,全国捐款达9970亿元,仅飞机2481架。“加紧生产,支援前线”,成为全国共识,一时工农商学各界人士群情激昂,保家卫国,有力出力,有钱出钱。当民族矛盾上升时,足可以团结起万众一心。

  鸭绿江水依然东流,清清的泛着光亮,日夜不息。唯有那有着60多年创伤的桥向人们诉说着60年前噩梦似的轰炸。

  断桥上一对美国老夫妻在看着桥上挂着的历史图片,他们或许是那场战争的目击者,又或是中美关系的研究者,有一群小朋友跳着闹着从他们身边走过。蓝天白云下,小朋友的衣衫显得格外鲜艳。

  和平鸽叫着飞在江上,没有战争的时光是如此的美好,让孩子们远离战争,这也是曾为一名军人从内心里发出的由衷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