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那些质朴而淡泊的庄稼,庄稼历经风雨雷电的洗礼,短短几个月。穗瑞金黄,麦浪飘香。它们迎来了自己的花样年华,成熟的穗头谦逊地低下了头,似乎在感谢大地曾经给予过的营养和恩惠。我小时候在农村长大,亲戚大多都是庄稼人。文化大革命下乡去了农村,更是和庄稼朝夕相处。回城了,渐渐地割断并疏远了和庄稼的联系。

  下乡的六年。天天和庄稼见面,上工下工,回家探亲,路上都是郁郁葱葱的庄稼地置于庄稼的包围之中,下工了,我捧着书本儿,抬眼望去,长长的凝视着眼前碧绿而丰盈的禾苗就会走神。希望有一天,能够像麦田上空的鸟儿,插翅飞出这片广阔的天地。下乡六年后,我终于飞出了这片天空,离开了这块黑土地,远离了庄稼,远离了麦浪,也远离了节气。
  庄稼,是北大荒人的寄托和希望,是他们顶礼膜拜的对象。知青返城了,指导员像庄稼一样依旧生活在那里。他们真的是扎根农村干革命,对黑土地有着深深的感情。他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恬淡幽静的乡下生活。他没有更高的所求,就像指导员朴实的话语:战争年代,那么多战友倒下了,好容易太平了,好好过日子吧。

  他是从农村出去,扛起了枪,打完仗又放下了枪,回到生他养他的农村,重新当上了庄稼人,这一切都源于他对庄稼的热爱和过于执着。
  我下乡时。指导员已经50多岁了。从战场上下来,结婚晚,孩子小。他像成熟的庄稼一样弯着腰,但年龄并没有熄灭它耕地和收获的热情,他带领我们这些知青将汗水挥洒在田畴里,就像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指挥打仗一样。
  我常常想,指导员和这些转业官兵也是一株庄稼吧?在广袤的黑土地里,他们的目光,他们的手,他们的脚,他们的身躯,结成了一群庞大发达的根系,挤着缝隙向土壤深处吸吮,吸吮大地的的乳汁,喂养庄稼的果实。他们的季节一茬接一茬,在岁月里,他们一张犁,一把锄,古老的耕种方式如脚下深沉的土地。他们劳作时一声吆喝,甜睡时的一声呼噜,现在回想起来,都引起我质朴憧憬的回忆,他们是中国传统的庄稼,蕴藏着泥土的淡淡悲哀。他们只知道劳作,只知道刀耕火种,只知道拼命地干,盼着丰收,而没有文化,不懂得科学种田只知道去亲近那温暖折磨他们的一生的黑土地。百万官兵和知青的路,是朴素的旅程,流淌的是心酸。
  每次看到指导员的白发,铜黄的汗珠,我的心都有种被太阳炙热灼烤的隐痛。面对土地和年代,我觉得指导员这些人就是一头垦荒的牛,从春种到秋收,辛苦了一年,还是亏损,指导员忍受着这一切,我却无法忍受,我想早早离开这里,以期不再与黑土地一同悲哀。    

  退休后,我陆陆续续发表了一些文章,也陆陆续续得到了一些稿费。就是几千字,能换来几百元钱,而指导员在黑土地上沐风栉雨地忙碌着,还抵不上这几篇文章的稿费,想起来心里酸酸的。
  离开农场50年了,可是在很多夜晚,指导员还会走进我的梦里,和我促膝交谈,他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让我懂得了怎样做人,他对人生睿智和朴素的解读让我折服。我在梦里来到了指导员身边,来到庄稼面前,好像50年前一样,麦浪滚滚,拖拉机轰鸣,康拜因欢唱,大罗马蹦蹦跳跳地奔跑……我仿佛是一个浪子,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心里充满了亲切与温暖。
  回城了。当了老师,站在讲台上,我迷茫了起来,仿佛讲台下的学生都是一株株庄稼,我就是指导员那样的庄稼人,教室就就是那丰饶的土地,美丽的校园就是哪滚滚的麦浪,我们一起构成一幅火热的麦收场景。
  看来,我的血管里流淌的仍是一股农民的血液。我和指导员一样,也是一株庄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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