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笔录上签了字,按了指纹。那字迹粗硬扭曲,和他的手指很配。那只手黑黢黢,粗糙僵硬。指甲里都是泥垢。

  大哥,你看我的事儿,严重不?他怯怯地问。

  我没有搭理他,掏了一支烟递给他。我自己也点了一支,隔着那袅袅的烟气,眼前这个男人,和笔录中的事情,还没有完全吻合,甚至有点错位。


  大哥,所有的事儿,我都说了,一点儿没藏着。今儿个,儿童节,我能见见我俩儿子不?大哥?他倒是有点急切,那张沧桑的脸竟有些羞涩。

  儿子?我反问他,那,刘大全有儿子没?你认识不?

  这小子沉默了,靠着椅子抽烟,他戴着铐子,烟灰就落在衣襟上。

  事儿你是都说了,我敲了敲笔录本。

  大刘掉沟里了,你说你脑子一片空白,那么白,可你倒是知道,铲车沙子把他埋了?!你们认识多少年了?

  他的眼睛不再看我,低头盯着他的手铐,小声说,有十来年儿了,我雇他干活,都有六七年了。

  他说这个话时候,很平静,就像平常唠嗑的样子。


  那个坑也就两米多深,大刘摔下去,可能就是暂时休克了。这个你没想过吗?我盯着他问。

  他抬头看,我才刚不是说了,我以为他死了,反正也死了,早晚也是个埋。他有些结巴着。

  你们平时关系咋样?我问。

  你还别说,咱俩关系还真不错,大刘人不错,就是爱喝两口,一天迷糊的。我俩没少喝酒,我对他也不错,这个活,我一天给他二百六,一天一结账。他说的语气竟有些自豪。

  我问,你平时也和大刘一块干活?他脸上有些苦,割铁这个活,我也会,我就雇一个大工,不是想多挣点吗,孩子都上学呢,刚搬进县城里。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叹了口。那香烟在他嘴里已经吸到了滤嘴儿,房间里一股子糊巴味儿。我又递给他一支烟,他犹豫了一下,又点上了。


  中午你们在哪儿吃饭,一般?我问他。

  嚯,他抬头,有点兴奋,都是我带饭,工地跟前儿没啥饭店。我还总是带啤酒给大伙喝呢。出事儿那天,我带了四个老雪,一大堆毛豆,花生香肠啥的呢。我对他们挺好!

  呵呵,你这个话说出来,像小老板了,我笑。

  不过,我告诉你,大刘死因就是窒息致死。后背只有钝伤,筋骨伤而已。我提高了声音,盯着他看。

  他一哆嗦,一口吸了小半支烟。

  你,要是他妈的,多挺半个点,他就醒了!操!我恶着声。

  他又一哆嗦,站起来,摁了烟头。


  我说,你昨天睡得咋样?

  他没坐回椅子,站着说,我我,眼皮都没合过一下,天刚亮,就去工地,把大刘扒出来了,立马,打的110。

  呜呜呜,这个汉子蹲了下去,开始大声哭泣。


  我也又点了支烟,也站了起来,盯着他看。

  他蹲着,手捂着脸,肩膀耸着抽搐。

  我我,我也知道他没死,我怕他讹我,万一摔瘫巴了,我这辈子也就完蛋操了。他抽泣着说,我我把他埋了,把自己也就埋了。呜呜呜!

  等他平静了一会儿,我说,行了,你还有啥说的没?


  他站了起来,泪眼模糊地说:大哥,我他妈后悔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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