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乡下住,儿时玩伴中,最有出息的要数梅寒了,他现在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教授,人称梅博士。

        在我们宣城,古称宛陵,梅家是大姓,钟鸣鼎食的大户人家。梅家人的特征是清瘦、高挑、白净,尤其是在长年累月干农家活的农人当中,男人就显得更白。一白遮三丑,梅家人都是文文静静的,有股儒雅之风。

        梅寒家临街而住,商铺一样的旧宅,木板门、木板墙,窄小的木楼梯,通往幽暗的二楼,也是木地板。厢房木板上糊满了旧报纸。夏日里,老房子很凉快,穿堂风悠悠吹过,他堂屋凉床子上午睡,和一声一声的蝉鸣,惬意得很。他家离我家不远,端个饭碗就到了。

        梅寒的爸爸在银行上班,瘦瘦高高的,颧骨高,宽腮,戴副黑边眼镜,走路脚步很轻,衣袂飘飘,儒雅生风。少言语。虽话不多,但不冷若冰霜,对人和蔼,脸上总挂着微笑。打得一手好算盘,“归九”像列小火车,他“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声音清清脆脆,眼睛看都不看,一溜烟的功夫,小火车的头就掉了个儿了。

        一开始关注梅寒是因为他的名字。梅寒,这两个字写出来好看,念上去好听。“梅花香自苦寒来”,当时并不懂其中美好的寓意,后来懂了,更觉得梅寒的父母真厉害,给梅寒起了这么好的名字。可梅寒小时候并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总是有同学拿他的名字开玩笑,说是又“霉”又“冷”。

        梅寒小时候长得文弱,十六、七了,好像还没发开,小胳臂细腿,一张小脸,白得发青。从我认识他起,就看他戴着一副眼镜。跟他爸爸一样,也是高颧骨,宽腮,瘦瘦高高的,清丝的很。人很聪明,书读得好,从小学就没打过闪,尤其是数学,考了99分,回家都要哭一场。

        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学校学工学农学军,劳动课栽树,需要施底肥,让学生回家积肥,带人畜粪到学校。他住街上,不养牛不养猪,哪来肥料?好在家里养了几只鸡,他把鸡笼里里外外打扫个遍,搞了一小脸盆鸡粪,满心欢喜地捧着脸盆到学校去,谁料半路上跌了一跤,将一盆鸡屎撒向了正在发稞的稻田里了,急得他在田埂上来回走动,一筹莫展,哇哇大哭,最后捧着空脸盆垂头丧气地到了学校,臊眉耷眼的不愿见人。

        1977年,恢复高考,改变了无数人的命运。如果说考上大学就像考上“进土”,中考,考上了中专学校就如同“中举”。恢复高考的第二年,梅寒考上了宣城师范学校,一举成名,算是人生乐章中的一个小高潮。

        宣师四年毕业后,回小镇上当老师,受人排挤,没有进镇上的中心小学,被赶到了离镇十几里外的村小。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扛着被褥、水瓶、脸盆、搪瓷缸,十分凄凉。是年隆冬,天降大雪,天寒地冻,白天上课,踩着半膝深的积雪,裤管、鞋子湿漉漉的。夜间,他龟缩在四面漏水的员工教舍里瑟瑟发抖。他小聪明,将白炽灯泡塞进鞋子里烘烤,引发火灾,把蚊帐都燃着了,他半梦半醒跑出来,满脸漆黑一团,整个人都是懵的。末了,人未受到安慰,损坏公家财产还受到了处罚。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他说,那是他最低潮的时候。

        这个时候,梅寒就体现了他名字的寓意,如梅花一般,越是寒冷越是绽放,在困厄之际不坠凌云之志。他在穷乡僻壤刻苦学习,静心读书,沉浸在学问中,忘记了世间的苦难。终三年始成,考上了研究生,后又远渡重洋,到加拿大读博士,当教授,再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一家都是加籍华人。

        人生如白驹过隙,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梅寒前两年在微信上取得联系,加入同学群,每每上线,相谈甚欢。看到家乡的老街、大桥、小河、商店、电影院等老照片,激动万分,儿时的欢乐顿时从心底泛起,往事像过电影一样,历历在目。

        梅寒说,身在外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说想念家乡我相信。小镇是他的包衣之地,他说这话时,不停地咽口水,巨大的喉结一上一下的,不停地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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