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这天叶美子邀他去松花江游泳,他欣然应允,高高兴兴地陪她一起到了松花江的江心岛。叶世坤很小就学会了游泳,叶美子就叫他教她。叶世坤说你得先学会漂浮,把身子放松,平躺在水面上,叶世坤就用双手托住叶美子的身体,叫她能平稳地漂浮在水面上,两个人便有了近距离地身体接触。叶美子瞅他的眼神更是火辣辣,她常常会觉得自己在水里站不稳,就会一把抱住叶世坤,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叶世坤就会觉得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不敢看叶美子的眼睛,只是直挺挺站立着,脸红得像一张大红纸,他又不敢躲开。这时却听叶美子把嘴唇贴在他耳畔上柔声柔气地说:你真是个大孩子,是不是还没和我这样的女人亲热过?你就紧紧搂着我吧,想亲我也行,你想怎么做都行。说着,叶美子便把自己的脸颊紧紧贴住叶世坤地脸颊,等着他对她发起进攻。

  叶世坤却一下子慌了,心跳得更加急促了,一动不敢动了:我我,我……不,不,不……我,我,我要上厕所……

  叶世坤一把挣脱开叶美子,飞跑着跑进沙滩上临时搭建的一个简易厕所里,呆呆地站在里面,喘了好半天气,才算把气喘匀。虽然他事先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在和叶美子近距离接触时寻找机会行动,可是,当他真的和一个穿着泳衣的女人近距离身体接触时,还是没法平静,没法控制身体的冲动。如果他不赶紧跑走,他一定会做出那种冲动之事的。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所以,他不得不赶紧跑走。

  叶美子却一点没埋怨他,只是依然用火辣辣的眼睛火辣辣瞅住他,咯咯咯笑,一边说:你真是个孩子,念书念傻了吧!你知道不,自我嫁进了他们家,他那几个崽子,就是你那几个堂兄,个个都想把我一口吃了,他们每个人都有好几个大小老婆,不知弄过多少女人?还一门心思惦记着我,想尝尝我这个选美小姐的滋味。他妈的,他们家里没几个好人!我给他做小老婆,是日本那个副市长,从我妈那论,我还得管他叫舅舅,三番五次做我工作,说对加强中日亲善有作用,要不然,我说什么也不能嫁给一个糟老头子吧。你别害怕,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不用老躲着,我只是想找个人说说心里话,你多多陪陪我,叫我高兴高兴。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就把我当成姐姐吧。

  叶美子又说:我也去方便方便。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拿着的手包交给叶世坤,你给我拿一会儿。说完就向西边的简易女厕所走去。叶世坤接过手包,心里呼啦一下急跳了几下,他曾看见过,叶美子手包里有一串钥匙,他用手捏了捏,里面确实有一串硬硬的钥匙串。他急忙拉开手包的拉链,把手伸进去,一下就摸到了那串钥匙。他赶紧去掏裤子的口袋,里面原来揣着一包蜡泥,是宋丹红帮他准备的,还教他怎么用蜡泥取钥匙的蜡印,他也在家里试过好几回。可是,口袋里的那包蜡泥却不见了,他这时才想起,刚才急急慌慌上厕所,是不是掉在厕所里了?不,不是掉在厕所里,是不是刚才换衣服时,从口袋里掉落了,他正要跑回去找,却见叶美子已经从女厕所走出来,正向他这边走过来,他赶紧拉好手包拉链,站在原地不动,心里却又一阵怦怦急跳。

  叶美子却什么也没发觉,接过手包,一只手挽住他的手臂:走,我带你去俄国人开的西餐厅去吃西餐。你还没吃过西餐吧。我挺喜欢西餐的。老毛子的伏特加挺有劲,他们的格瓦斯也挺好喝的,我隔几天就得光顾一回,去解解搀。

  叶世坤回到家,一五一十把跟叶美子上江心岛的经过,跟宋丹红细说了一遍。宋丹红先是夸奖似地说:这就对了,你做得很好。表现得也很机智,能及时抓住她上厕所的时机,打开她的手包,要不是那块蜡泥丢了,你这次也许就成功了。不过,成功从来都不会来得那么容易,你已经是很幸运的了,这么快就得到了叶美子的好感和信任,这就非常不容易,也是因为你作为一个男人,太令女人着迷了,叶美子又是那样一个心性高却心里空虚的女人,这也可能是上天对你的格外眷顾和恩赐吧。不过,你得牢牢记住,假戏只能是假戏,不可假戏真做,要把握好自己,否则你可能会掉进陷阱无法自拔。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

  宋丹红的几句善意告诫的话,却叫叶世坤又惊出一头冷汗,今天若不是他赶紧往厕所跑,再那样搂抱一会,他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

  这时候,宋丹红却又嫣然一笑说:好了,你今天也算实战学习了一回,也是必须得经过的一个小前奏,下一回你就能沉着应对了。你一定会成功的。我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游泳,也真是想跟你学游泳,你就顺水推舟讨她喜欢,过几天你还邀她去江心岛游泳,你一定要表现得亲热一点,哪怕给她一些错觉,叫她以为你喜欢上了她,这样她就会很放松,不会对有你戒心,你就可以见机行事了。

  好吧,就照你说的做。叶世坤点头同意说,我们在西餐厅吃饭的时候,她也说了下个礼拜日,我们还去江心岛游泳。

  你可不能对她动真格的呀!宋丹红虽然是笑着,却是半认真地说,我可一直吃着醋呢。你一出去,我就老是想,我要是那个叶美子该多好,那我可就有机会了。现在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和另外一个女人……

  宋丹红说着,又长长叹了一口气。看得出,她心里很是不心甘情愿。

  你放心,我会把握好的。叶世坤坦诚地说,我时时刻刻牢记着的是我们的任务,就算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我也不会的。

  要是天上掉下个林姐姐呢?忽然宋丹红的眸子里闪现出一波亮亮的光电,她含情脉脉地直直地盯住叶世坤,声音竟有些颤抖,世坤,你难道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不不,不,我,我……叶世坤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了,脸却又涨得通红。

  他何偿没有感觉?从他见她第一面起,二合一的影子,就深深藏进了他的心底里,虽然他知道,她完全不是那个她,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除了外貌有某些相似之处,性格思想做派等等方面,又大不相同。可是,她那火辣辣灼人又柔情万种的眼神,却常常令他惊慌心跳,不知所措,心尖尖上总会有一股激流上涌,如果不是他一直强力控制着自己,他很可能早就会做出冲动之事,会一把把她搂进怀里……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有时她似乎是故意敞开着屋门,他能听见她轻轻的呼吸声。他就会大睁着眼睛望着屋顶,好久好久难以入眠。

  他不能不承认,比起他曾喜欢过的那个女孩,眼前这个和他同居一室的女人,这个美丽妩媚又特别成熟的女人,却真真正正地叫他一次次心动。若不是许大姐一再提醒和嘱咐他的那些话,时不时会在耳畔响起,他也许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所以,他一直有意识地提醒自己,这次的任务,关系到很多同志的安危,若是不能获得那份极端机密的文件,辨识不出真正的敌我,挖不出埋在我们身边的定时炸弹,我们就会有许多同志人头落地,因此,他一再告诫自己,千万不可感情用事,千万不可掉进温柔井中,贻误了大事。

  然而,这又是男人最最不容易把握自己的地方,也是男人最容易失控的地方。而且许大姐告诉他,给他派去做搭档的女同志,是个比他年纪大,一个很有经验的大姐,也会帮助他在这方面把握好的。可是,整日面对着他打心眼里产生了爱慕之情的女人,而且她也直言不讳地向他表露着她的爱慕之情,甚至于表示愿意和他假戏真作,作成夫妻之事。他又怎么能不动心?他不敢问她是不是已经有了男人,他怕她一旦对他说她有男人了,他会受不了,会接受不了,他不敢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确确实实是爱上这个女人了,甚至于在心里说,她即使有了男人,他也在所不惜,一等任务顺利完成,他就向她表白,或是带她回他的老家,或是跟她去她的老家,只要能和她永远生活在一起。但是,他却一再告诫自己,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在没有得到她明确答应之前,万不可办冲动之事,万不可给她留下一个轻浮男人的印象,而且他一直记着他的一个大学老师曾告诉他的话,追女人,一定要表现出一种绅士的风度,若即若离,彬彬有礼,这才能博得女人的真心,也才能得到一个好女人。


  七

  世坤,评剧院今晚上演《红楼二尤》,我买了二张票。吃完晚饭,咱们就去。叶世坤下班一回到家,宋丹红就拿着两张戏票,高兴地告诉他说。

  看完戏,宋丹红和叶世坤从剧院出来,已经没有电车了,宋丹红就说:咱们慢慢往家走吧,连散散步。

  宋丹红亲昵地挽住叶世坤的手臂,两人沿着松花江边上的一条僻静的小路往家走。路上已经没有了行人,昏暗的路灯有气无力地眨着惺忪的眼睛,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路面,令穿着高跟鞋的宋丹红走得很吃力,总怕踩着一个坑洼,拐了脚脖子,她就更紧地靠住叶世坤的身子以防摔倒。叶世坤也牢牢地揽住她的后腰,两个人紧紧依偎着,相互掺扶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家的方向走。

  两个人刚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就见两个警察,也相互掺扶着,一步三晃地走了过来,一看就是两个喝多了酒的醉鬼。叶世坤见状,用肘弯碰了宋丹红一下,提醒她,咱们快走,别叫那两个黑皮碰上,两个人脚底下不由加快了脚步。想赶紧避开那两个警察。叶世坤知道。这些黑皮警察,对中国人有时比日本人还坏,特别见着好看点的妇女,就会心生恶念,没想到,宋丹红却说:不用躲他们,这些卖国奴才。我最恨他们,今天他们要是敢碰咱们,就好好教训教训这些狗汉奸!

  宋丹红的话音未落,就见那两个警察,嘴里哼哼叽叽地说着脏话,晃晃摇摇地向他们走了过来,一个警察晃动着手里的警棍,指着两人叫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深更半夜,是不是以为我们都睡觉了,你们出来贴反满抗日的传单。

  另一个警察用警棍狠狠一扒拉叶世坤:红着眼珠命令道:你可以走了,她,我们要带回去审查。

  你,你们要干什么!叶世坤大声对警察喊道:我是市政府的人员,你们敢无礼,小心我告你们!

  市政府?我还是省政府的呢。小子,你赶紧滚蛋,要不然,对你不客气。警察又用警棍狠狠推了叶世坤一下,叶世坤被推了个趔趄,噔噔噔倒退了好几步,险些摔倒。

  是不是给你们脸不要脸?宋丹红一把扶住叶世坤,同时用身子挡在他前面,对那两个警察喝问说,你们是不是活腻歪啦?

  小娘们!你他妈……一个警察掏出手枪对着宋丹红的脑瓜门,后面的脏话还没来得及吐出口,嘴里呼地一下吐出一大滩鲜血,身子摇晃了两下,噗嗵一声栽倒到在了地上,另一个警察妈呀地惊叫了一声,拔枪就要向宋丹红射击,刚举起胳膊,也妈呀地惨叫了一声,也噗嗵一声栽倒在了地上。嘴里也喷吐出一大滩鲜血。两个人再也没能爬起来。

  叶世坤一时间看呆住了。他只看见宋丹红抬起手臂,向警察的胸前挥了一下,那两个警察就栽倒在地上,口吐鲜血,一命呜呼了。这时他才看见,宋丹红把手里握着的匕首,已经染成黑红色的匕首,在倒在地上的警察的衣服上,来回擦了几下,直到把匕首上的血渍擦干净,她才把匕首装回到一个小皮套子里。

  叶世坤有点看傻眼了,嘴巴张了几张,想说什么,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来,宋丹红却又笑眯眯地挽住他的手臂说:走吧。没事了。说完又说:世坤,刚才我一边看戏,又想起了咱们在江轮上接头时的情景。我特别喜欢《红楼梦》里的诗词。那些接头的诗词,肯定也是一个熟读过《红楼梦》的人设计出来的。我特别喜欢那首《枉凝眉》,说着不由自主地吟诵起来: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听宋丹红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地,说起了《红楼梦》,吟诵起了《枉凝眉》,更叫叶世坤大为震惊和不解,那可是两条人命,她只抬了抬手臂,就结果了那两个警察的性命,那两个警察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倒地而亡,一定是她不偏不倚刺中了心脏,一刀就叫那两个人毙命,手法是那么熟练沉稳,她显然是受过良好的专业训练,有过实践经历和经验,而且做完这一切,她却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不改色,依然如故,竟和他说起了《红楼梦》和《红楼梦诗词》,他更觉得这个叫宋丹红的美丽女人,绝非一般的女人,寻常之辈,也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女人,那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呀?这个女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呀?是的,许大姐告诉过他说,给他选择的这个搭档,是个有丰富经验的女同志,他可以完全信赖她,之所以给他配备这样一位有实战经验的女同志,就是考虑到他还是个新人,还是第一次参加如此重大的行动,又是执行如此危险的任务,能叫她多多帮助他,很好地把握每一个行动细节,做到万无一失,不出任何纰漏,才能安全顺利地完成这项极其特殊也极其重大的任务,一项关系到整个组织若干同志生死安危的任务。

  可是,叶世坤还是无法理解,这个平日里是那么温柔贤惠美丽无双的女人,竟然能在眨眼之间,就杀死了两个人,而杀完人之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依然和他谈笑风声,说起了《红楼梦》,吟诵起了《枉凝眉》。是的,他们平日里也没少谈论《红楼梦,他们两人都是《红楼梦》的崇拜者,对其中的诗词都酷爱有加,他也特别喜欢这首《枉凝眉》,他甚至于还曾经暗暗地把他和她,比做诗里的两个人,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许大姐曾明白地告诉他,他们只是一对临时搭档,是为完成这项特殊任务,救国会通过上级组织,给他找到的会发报又能胜任配合他工作的一个女同志,他们仅仅是工作关系,一旦拿到那份绝密文件,完成了任务,他们就要分开,她就会回依兰她的老家,他回哈尔滨他的老家,从此可能永远不会再相见。

  可是,他却发现,不只是他对她,有了那种相见恨晚之感,她对他也有一种一见钟情的感觉。他从她的眼神里,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了这一点。他看得出她喜欢上了他。她现在跟他说《红楼梦》,吟诵《枉凝眉》,不也是在向他表白某种心迹吗?

  到头来,却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春流到夏!

  是不是她也在暗示,他们终不会有结果,终究会各自分离?

  世坤,你又在想什么呢?不会是怨我杀了那两个警察吧。宋丹红坦然无悔地说,我平生最恨的就是出卖自己祖国,甘当奴才,又狐假虎威,欺压自己老百姓的那些警察和汉奸。一个连祖国和同胞都能出卖的人,猪狗不如,这种人还不该杀吗?

  该该,我不是……我是说……叶世坤越想解释却越不知该怎么解释。


  八

  好了,不说这些了。一直紧紧挽住叶世坤手臂的宋丹红,轻轻碰了他一下又说:咱们的任务,不能再长久地拖下去了,我又想了一个办法,如果近期你不能邀他去游泳,没办法乘她上厕所时打开她的包,我想了这样一个办法,你不是说,中午时候,她常常邀你去外国四道街的狗不理去吃饱子吗?我看了你们必经的路线,中间有一个街心小花园,我预先等在那儿,在你们俩经过的时候,我骑自行车,抢过叶美子的手包就跑,你就在后面追,我拐弯时,险些跌倒,这时你也快追到了跟前,我看你要追上了,就把手包使劲往对面的一个小树林扔了过去。你见我把手包扔进了小树林,就不再追我,跑进小树林去捡那个包,这时你就可以用蜡泥取下那几把钥匙的印模,你再跑回去,把包交还给叶美子。她除了感谢你,不会往别处想的。你说我这个想法怎么样?可不可行?


  可行。可行。叶世坤没加多思索就同意说,是个好办法。我平日随便说的话,说叶美子爱吃狗不理,经常中午叫我陪她去那家狗不理包子铺吃包子,你也记在心上了,是,这是个好主意。你说得对,我们的任务不能再拖了,关系到那么多同志的生死安危,是得赶紧行动了。我同意,红姐,就照你的计划办。明天咱们就行动。明天中午十一点半钟,我邀她去吃包子,她会跟我去的,咱们就照计划进行。

  叶世坤和宋丹红又仔细推敲了行动计划的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直到两人都认为天衣无缝,万无一失,才准备第二天就行动。却没想到,叶世坤第二天一上斑,叶美子就告诉他说,明天早晨她要跟随市长乘轮船去哈尔滨开会,她今天得准备一些开会要用的材料,还问叶世坤,他要不要她给他家里带口信,叶世坤说不用,他经常往家里写信,家里也都挺好的。他祝她和市长一路顺风。叶美子说,也就十天半月的,我很快就会回来,我还要叫你教我游泳呢。叶世坤说我等你,一定能教会你。叶美子在他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又说:好好在家等我,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

  这一没想到的变化,叶世坤的心里焦急万分,十天半月,他不能再等了呀!他们已经来了将近三个月了,组织上不知怎么着急呢。那可是关系到好多同志的生死安危呀!叶美子要随市长去哈尔滨,他没有理由跟随,也就接触不上叶美子,也就没法从她手包里取出钥匙,没有钥匙打不开那间办公室的门,更打不开保险箱的门,也就没法取出那个致命的文件。怎么办?

  叶世坤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回到家,就一五一十把情况跟宋丹红说了:怎么办哪?丹红?时间不能再拖了呀!我们都来了三个月了呀!组织上不知咋着急呢!

  宋丹红见叶世坤着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细细的汗珠,一边拿过一条毛巾叫他擦汗,一边说:你别着急,我有办法了。

  你有什么办法呀?叶世坤急切地问。

  这两天你就在家里好好等我。宋丹红很是胸有成竹地说,明天我跟他们一起上船。我有办法,你就在家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令叶世坤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丹红早晨八点钟跟叶美子他们一起登上江轮,晚上八点钟就回到了家,她一进家门就把手里举着的一串钥匙,在叶世坤眼前晃动着,笑眯眯盯住叶世坤的一双惊异的眼睛说:该怎么奖赏我?

  这,这,这是……叶世坤不敢相信他朝思幕想的钥匙,宋丹红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手,你,你,你是怎么弄到的?

  宋丹红却又笑着问:你先说该怎么奖励我?

  那你,你要什么?叶世坤问

  我要你。宋丹红依旧直盯盯地盯住叶世坤的眼睛,叶世坤的脸又唰地一下红了。

  我,我什么也没有……

  你有人哪。我就想要你这个人。

  我……

  你能给我吗?

  我……叶世坤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脸涨得更红了。

  宋丹红却噗嗤一声笑了。

  你就那么害怕我吗?

  没有。不是!叶世坤赶紧否认说,我不害怕。

  你真还只是个大男孩。宋丹红似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你才二十几岁,刚出校门,就派你去完成这么重大又这么危险的任务,你知不知道,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的呀!是呀,你是市长家族的人,他们也没有别人选择,只能派你来,你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热血青年。这也正是我敬佩和喜欢你的地方。

  好了,不说这些了。昨天你跟我说他们要乘船去哈尔滨开会,我就有了主意。我跟他们一起上了船,他们是住在最上面三层最高级的一个特等舱里。有专人清扫整理房间。中午叶美子和市长去贵族小餐厅就餐,我到清扫员的房间,叫她把她穿的衣服给我,把她手里的房间钥匙给我,我亮了一下匕首,叫她别喊别叫,要想保住小命,就老老实实听我的,过后不许对任何人说,要不然你全家没命,我把她的嘴堵上,又把她绑在一个椅子上。又反锁上了门。我穿着清扫员的衣服,很顺利地打开房间,从叶美子的手包里取出那串钥匙,很顺利地取下了钥匙印模。我用手绢擦干净了那串钥匙,她不会发现有异样,就走出房间,锁上了门。这时候,江轮正停靠在高楞一个小码头上,我把衣服还给了清扫员,又嘱咐叫她不要对任何人说,就顺利地下了船,顾了辆马车赶回了城里,又到东城一个专门配钥匙的老师付那配了三把钥匙,这才紧赶慢赶往家赶。

  丹红,你真神了呀!叶世坤把钥匙拿在手里,高兴地说,这下我们就不愁了,明天正好是我值夜班,叶美子和市长都不在家,更是个天赐良机呀!

  你还没说你怎么谢我呢。宋丹红有些撒娇地盯住叶世坤的眼睛问。

  你叫我怎么谢?叶世坤问。

  抱抱我……

  宋丹红轻轻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叶世坤稍稍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宋丹红。宋丹红便把身子紧紧地偎进叶世坤的怀里,两个人都感觉有一股炽热的激流,在胸膛里奔涌,只听宋丹红喃喃细语地说:要是永远能这样……永远永远……

  永远永远……会的,我们会的。叶世坤也动情地说,一旦我回去,向组织报告完,我就去依兰找你,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永远……永远……

  宋丹红更紧紧地拥抱着叶世坤,不停在地喃喃絮语着:永远……永远……永远……

  几行晶莹莹的泪水珠,扑簌簌从腮边啪嗒啪嗒不断流地滚落下来…… 


  九

  真是天赐良机,叶美子和市长都外出开会不在家,今晚又该叶世坤值班,一直等到午夜,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轻轻的风摇动着干枯的树枝,落在树枝上的雪花,轻轻地飘落下来,叶世坤顺利地打开了办公室和机要室的门,又借着明亮的月光,打开了保险箱的门,找出了那份文件,他一边急速地抄写,一边在脑海中强行背记。因为他必须作两手准备,一旦宋丹红的发报机出了故障,不能发报,或是情况不允许发报,他就只有靠记在脑海中的文件,向组织报告,好在除了人名,地址,没有难记的文字,他很快也就背记下来了。

  发报机是藏在小院后面的一个菜窖里的,发报也很顺利,宋丹红纤细雪白的手指,敲击着一排排黑键子,就像在弹钢琴,嘀嘀嗒嗒的声音,也像琴声的音符一样悦耳。

  一切都那么顺利,顺利得叫叶世坤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竟然能顺利地完成了这项艰难又危险的任务,他知道若不是组织上给他配备了一个如此聪慧能力超强的搭档,他自己是无法完成这个任务的,而且是这样一个他一见之下就钟情的女人,不是上天对他的特殊眷顾又是什么?

  丹红,咱们真是该好好庆祝呀!叶世坤揽住宋丹红细柔柔的腰肢,在她的额头上轻轻亲吻了一下说,可是,我还是想,咱们还是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我跟大夫人请假说,我姥姥住进了医院,我得赶快回去一趟,她说:好,你去吧,回头我跟市长说,替我向婶子问安。现在是八点钟,九点钟有一列开往哈尔滨的火车,我先坐火车走,你乘船回依兰。你也得向组织汇报吧。我到哈后,汇报完,我就马上上依兰去找你。以后,我们永远不再分开。红,你说这样好吗?

  叶世坤又轻轻地吻着宋丹红的头发,脉脉深情地说。

  好好好……

  宋丹红一边一连声地说着好,泪水珠儿,又不断流地流淌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天上下雪了,漫天飞舞着的晶莹莹轻柔柔的雪花,像一片片梨花瓣儿,从半空中飘飘摇摇地落下,落在房屋顶上,落在树木枝丫上,也落在叶世坤和宋丹红两人的头发上肩头上,两个人依然紧紧地紧紧依偎着,难舍难分,宋丹红嘴里依然地不停地喃喃絮语着:回家吧,咱们回家吧……

  叶世坤依然深情地吻着宋丹红的额头,也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会去找你的,一定会去,一定会的……

  时间已经越来越紧迫了,还有四十分钟去往哈尔滨的火车就要开了,不能再耽误了,叶世坤又最后亲吻了宋丹红,猛地转过身,不敢再看一眼泪眼婆娑的宋丹红,只说了一声,红,我走了。连头也不敢再回。就大步向院门外走去。

  站住!你走不了啦!

  突然听到一声大喝,叶世坤惊异地回过头,只见宋丹红手里握着的一支手枪正对准自己。他惊讶地张大了嘴巴,瞪大着眼睛看着举着手枪对准着他的宋丹红:你,你……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我不是宋丹红,我叫春山幸子,是大日本关东军特种部队的一名战士。你们的宋丹红女士,被她的同事告密出卖,被我们抓获,所以我们得以了解了你们的行动计划,我们也了解到,你从未见过宋丹红女士,我便有机会冒名顶替扮演了她的角色,于是我成了你的搭档,可是,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发现你那么像我曾经爱过的那个男孩,三个月的相处,我的感情彻底被你征服了,我爱上了你,我看得出来,你也喜欢我,虽然我们是假扮夫妻,却都产生了那种真正夫妻的感情,都愿意从此永远生活在一起,只是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可是你已经把我的心俘虏了,我心中那个强烈的愿望,已经完全无法抑制,所以我强烈请求你留下来,为了爱留下来,用中国的一句成语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们的结合,会使我们永远相爱,白头偕老,永不分离。而且我知道,你可能已经把那些人的名单都背了下来,即使我没有把那份文件发给你的组织,只要你回去,你们也照样可以采取行动达到预期的目的。所以,我更不能放你走。你要是真爱我,你就跟我走吧。你不愿意当汉奸,可以不参加我们的工作,你只在家里呆着也行。我们两好好过日子,等待有了机会,我会要求回国,你跟我去日本,咱们就能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了。答应我,你答应我。你现在就跟我走,我不会叫任何人知道,你的组织也不会知道,他们只知道你失踪了,人找不到了,适当的时候,我会想办法向你的家人报平安,叫他们知道你安然无恙,叫他们放心……

  不!不!不!叶世坤没等听完,发红了的眼珠大瞪着,大声吼叫起来,虽然突如其来的变故,如晴天霹雳从半空中掉下来,叫他大大震惊,叫他措手不及,但是,他的头脑还清醒,他脑海中闪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敌人!日本侵略者!我绝不会去当汉奸!我绝不会做卖国贼!

  不不不!叶世坤甚至于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那么大的勇气,这一刻,他似乎什么都不惧怕了,他的两只眼珠红红的,大瞪着春山幸子手里端着的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只要她那雪白细长的手指稍稍一动,子弹就会从那里飞出来,就会眨眼之间穿透他的胸膛,或是击碎他的脑袋。他脑海里的那个信念却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你开枪吧!开枪吧!

  叶世坤把身子转过来,正面面对着春山幸子,异常镇静地说:是的,你说的没错,我也爱上了你,也在心中不止一次地想过,我们能结成一对,永远生活在一起。可是,我却永远不会背叛我的祖国!我的中华民族!不会!永远不会!

  你开枪,开枪吧!——

  忽然,似乎有几点泪花,在他红红眼珠的眼眶里闪动,他的一双大眼睛,于是显得更大更亮,也更咄咄逼人,他两眼一眨不眨地直视着春山幸子的眼睛,春山幸子的眼眶里,也噙满了泪花,她强忍住不叫它们掉落下来,嘴唇却止不住剧烈地颤抖,声音也在剧烈颤抖:跟我走吧。我们走吧。咱们一起生活,一起回家……

  不不不!你开枪吧!

  几滴泪珠,啪嗒一声,从眼眶里滴落下来。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枪声响了。在雪花轻柔柔飘落的半空中响了。

  叶世坤却没有感觉到身体有疼痛感,他又睁开眼睛,却看见春山幸子一只手捂住肩头,肩头上的伤口正从她的手指间汩汩往下滴着血滴。

  快走!你快走吧!……

  春山幸子颤抖着声音向他喊了一声,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一滴滴鲜红的血滴,一滴滴滴落到银白白的雪地上,银白的雪地,很快就被染红了一片,血红血红……

  半空中飘飘洒洒的雪花,依然轻柔柔地飘落着,只听春山幸子又撕心裂肺地大吼了一声:走!你快走!

  随即,她又呼地仰天举起手臂,惊天动地歇斯底里地嘶吼了一声,扣动板机向半空中猛烈地开了枪,一梭子子弹从她黑洞洞枪口中呼啸着飞射出来,在半空中噼噼啪啪炸响。

  清脆地炸响在轻柔柔飘落的雪花里,轻柔柔漫天飘舞着的雪花,摆动着晶莹剔透的舞裙,婀娜多姿地在天地之间风情万种地舞动着秀美醉人的舞姿……

  身披着晶莹莹白雪的草绿色车皮的长途列车,黑黑的火车头吼叫了一声,喷吐着浓密的黑烟,轰轰隆隆地滚动起车轮,碾压着银白无际的大地,穿山越岭不舍昼夜地向东南方向奔驰而去。

  叶世坤一直把头伸出车窗,向越远越变成了一个小黑点的城市痴痴地凝望着,他的眼前总是浮现着,那一滴滴鲜红的血滴,一滴滴滴落到银白白雪地上,银白白的雪地,很快就被染红了一大片,像在雪地上突然绽放出了一朵朵红艳艳血红血红的山花……

  他的眼眶里,又涌出了一颗接一颗雪亮雪亮的泪水珠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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