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春天是宋词中的小令,优雅明快又精炼,似乎只是一个深呼吸,三春的芳香还没有来得及贮在心里,夏的脚步就敲响了。忽而一片云,忽而一片雨,干风热浪,就让经纬两线圈织的夏季,蒸腾成恋人间撒下的小谎,即使时过境迁,回味起来,那湿粘热稠沤溽的皮相,还是在心里有那么一点隐隐的躁闷。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个纬度的北国,它的秋天却恰似马背上的那首长调,高亢悠远,流畅自如,仿若苍天之音,一泻千里。

  似乎是从某一个清晨开始,睁开眼,惊讶地发觉,这一夜居然没有被乱码的梦缠卷撕搅,忽睡忽醒割裂成碎片的睡眠,不知怎么就熨帖成一张平坦的白纸,干干净净毫无点染,清清爽爽的眼睛和头脑,让心一下子就那么安和下来,涌出无限的恩谢。 

  是秋——秋来了!

  天空被灰白的祥云,擦洗得愈发清澈明朗,久违的湛蓝高远,深邃成一片宁静的海;天心处,一只红标纹身的白鲸,迤逦着滑向东方;神秘的地平线在这海的光影里,悄悄后退,一朝成就了更为寥廓的天宽地远;清风穿过林间,越过原野,掬一缕清凉爽飒,握进手中,满怀萦绕着的尽是瓜果禾稼熟透的馨香。

  秋,唱起了那首宽广悠扬的长调—— 

  天高地迥不正是它舒展的音域吗?安静深沉的初秋、果丰仓满的中秋、潇洒肃穆的晚秋,这种由低沉婉转过渡到高亢豪放,转而滑向苍远舒缓的乐段,不正是它从低音区到高音区再到低音区的完整过程吗?而残秋的凋敝寒凉,则恰是它乐句里那个长长的拖音,绵长凄婉,久而不绝。

  放眼望去,那高高低低的青色玉米、大豆,那摇曳着丰满穗头的紫红高粱、米黄黍谷,那铺满野径的深深浅浅,斑斑驳驳的金黄落叶,还有耳边那秋虫的低吟,鸿雁的悲鸣,一起点缀了秋优美流畅的曲调,和高低起伏的颤音。   

  ——这是秋,在自己的季节里淋漓的歌唱。

  而没有“饱将两耳听秋声”的情怀,是听不到这秋之长调的。

  一个喜欢哲学的朋友说:马背上的长调是离自然最近的一种音乐,然而,其中的韵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想,一个贴近大地肺腑的游牧民族,之所以在血液里流淌着如此悠扬苍凉的音乐,或许是他们对自然有着更深远更透彻的参悟吧。

  走近天命之年,就走近了人生的秋天,越来越对这样的“心经”感受颇深。如水的秋夜里,躺在床上,听一枕秋声,看半窗云影,想起朋友的话,心有戚焉。人生就是一个不断醒悟的过程,其中的韵味只有自己用心去慢慢的感受,才能渐渐的领悟。自然界中的四季之秋,在享受过春夏的萌动蓬勃,历经了疾风骤雨之后,万物开始在自己的轨道上安静地生长,成熟,收获,舍弃。似乎秋是深知自己应负的责任,须生长的时候生长,须成熟的时候成熟,须隐退的时候隐退,安详洒脱,不喧,不吵,却有万千温情。

  我喜欢长调,喜欢看秋,喜欢聆听每一时段秋的天音。在它的深沉婉转里我听到了静美,沧桑,思索,我看见了生命的来处和归途,于是,我学会了沉淀,静默,安稳,学会了去做符合自己年龄和身份的事,学会了忘却营营,让简单清浅的情怀变成了一种朝圣,静静地守着岁月,虽有风声在耳,却能静谧由心。

  人生之秋本该如此,当西风和最后一场秋雨穿林而至的时候,生命的高音区滑回了低音区,一切已然成局。繁华俗世,虚妄争竞,都会随风而逝,成为过眼云烟。

  唱一首秋的长调吧,那是人与自然,心与心的倾诉,灵与灵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