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淑华,1949年6月出生,1965年8月招飞加入新中国第三批女飞行员的行列,在空军、陆军先后飞过六个机种,安全飞行5000多小时,是特级飞行员,陆军大校军衔。曾荣立二等功一次,三等功六次,多次被评为“三八红旗手”和优秀共产党员。停飞前任陆军航空兵某部飞行大队长。

我和邢淑华第一次见面,是在2012年的春天,在中国科学管理研究院的飞行专家委员会常务会议上。她白皙的脸庞高高的个子,眼睛亮亮的充满着智慧,看上去气宇轩昂,当得知她是飞国产大型运输机运—8时更加肃然起敬。就是强壮的男飞行员驾驶四台发动机的运-8在做空中转弯蹬舵都是比较吃力的,何况她是个女性。后来我们常在一起工作搞活动就更加了解了,一次在为军博征集女飞行员文物中,我走进了邢淑华的家中,对她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访谈。

习主席强调,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邢淑华的一路走来,见证了新中国的发展,见证了人民空军部队的纵横千里,守天卫国。时光荏苒,那个时空再也无法复制,回望来路,历史过往从此深深震撼。

1965年在北京市第十三中学,16岁的邢淑华即将毕业,在梦想和爸爸的反对中接到了选调入伍当飞行员的通知书,她怀揣着5毛钱就踏上了去往航校的列车。她出生在革命干部家庭,爸爸在战争年代,在敌占区做隐蔽战线工作。希望女儿多读书,上航空航天大学,做一名制造飞机的工程师。

在她的幼小心灵中,渴望着插上天使的翅膀,像鸟儿一样,飞在蓝蓝的天空上,天如她愿,梦想得以实现,她不顾一切去实现她的理想。其实,在选飞的过程中她也经历了等待,煎熬,并非一帆风顺。在体检眩晕测试中,坐转椅,就险遭淘汰,一次下来,找不着北了。医生告诉她你可以走了。邢淑华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她倔强的在医生那里软磨硬泡就是不肯离开,说自己没有准备好,非要再来一次不可。第二次下来,她心里有了准备,克服着眩晕的难受,硬是跌跌撞撞修正着方向,走到了正确的位置。在拿到通知书的当天,她高兴的蹦蹦跳跳从学校回家,想在第一时间给爸妈一个惊喜,在跨进她家四合院的门栏时,重重的跌倒在地上,忍着疼痛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爸妈,没想到爸妈竟然不同意。她忍着腿痛背着爸妈来到了空军航空第二预备学校,成为了一名飞行学员。她不能告诉别人她的腿有伤,为了克服眩晕她要比别人付出更多的时间在旋梯滚轮的器械上练习。

走出预校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她们还算幸运,航校的飞行学习对她们没有停顿。她来到美丽的哈尔滨空军一航校,那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在零下30多度的严寒中进行飞行训练,冰雪覆盖着草地那就是跑道。练习飞机的滑行要格外的小心,一不留神飞机就滑出了跑道。同学们都喜欢滑冰,可她不行,她的腿伤不允许。上飞机开始了真正的飞行,邢淑华又遇到了新的困难,她对飞机的汽油味过分的敏感,一上飞机就头晕,难受时还会呕吐。聪明的姑娘总会想出办法来,从卫生队找来小瓶子,装上汽油放在床头柜上,后来干脆就将汽油泼在被子上,很快就适应了汽油的味道。飞行中也敢于大胆操作,在同学中脱颖而出,第一批放了单飞。2.jpg(右一邢淑华)

 

邢淑华告诉我,她喜欢碧空的蓝天,更喜欢蓝天下的白云朵朵,在清晨和傍晚太阳的照耀下,云会呈现出金色的、红色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美美的。她说她喜欢看云,云在天上会有百态,像冰川、像波涛、像森林、像动物的乐园,会让她产生无限的遐想。但是有一种云会给人们带来灾难,那就是浓积云,积雨云。

培养一名成熟的飞行机长一般要用三到五年的时间,就在邢淑华刚当机长不久,20岁出头的她带队到广西执行人工降雨任务,一去就是三个多月,每天都在云中穿梭,在空中抛洒干冰降雨,这项飞行又累又危险,因为天气随时会发生变化。那天她从田阳机场起飞去降雨,飞机爬升到了预定高度,由西向东播撒催化剂,当180度由东向西转过来飞行时,原来有100多公里间隔的云很快合拢了,顿时四面八方全是浓积云,这时无线电传来了吴圩机场满天浓积云,机场关闭,宁明机场满天浓积云,机场关闭,起飞的田阳机场也是满天浓积云已经关闭,向北飞去桂林已无法通过。四周光线越来越暗,飞机在云中飞行,颠簸的越来越厉害,无线电耳机里出现了强烈的杂音,风挡上时不时会出现一道道的刺眼的闪电,击中飞机啪啪作响。突然之间让人毛骨悚然,邢淑华感到浑身冷汗,驾驶舱里弥漫着紧张的空气。怎么办?怎么办?我是机长,我是机长,要冷静下来,还要稳定大家的情绪。她果断地说:“打开航行灯和机舱照明灯,听我的,没关系”。向地面指挥所报告了飞机的位置和她的决定,仍旧返回田阳机场落地,机场虽然关闭了,可他们也无处可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回飞,这是无奈的选择。很快飞机就飞到了田阳机场的上空,看不到跑道,不能下降。飞机飞过近台,飞过了远台都不能下降。飞机在云里穿来绕去,一直向西飞出30多分钟,突然发现一个云洞,一个一眼能看到地面的云洞。她此时毫不犹豫操作飞机向左压杆,以40度的大坡度急盘旋下降,平时从来没有这样飞过,当时也不知道那里来的那么大的勇气。将飞机一头穿到了云下,在群山之间目视飞行,顺着弯弯曲曲的河谷飞回了机场,将飞机平稳的降落在跑道上。此时,机场下着瓢泼大雨。当飞机停稳后,她打开舱门一只脚还没有踏出,冒雨前来迎接的首长就将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谢谢你,谢谢你”。后来她才知道,这次飞行因为天气的突变,飞机已经超出了正常飞行的范畴,地面指挥所长时间呼叫她,听不到她的回答,指挥所已经下达了部队进入一等战备,全区域搜寻他们飞机的行踪。3.jpg 

 

(右一邢淑华 )

新中国70年的历史并不很长,在风云激荡的年代,作为一名军人,就是要听党的话,和新生中国的脉搏一起跳动,用生命的指针探测风雪天涯,目光所及的地方就是祖国的战场。邢淑华作为一名军人,一个女飞行员,同时也是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一个妈妈。她做到了祖国的需要就是她的志愿,在学飞行的时候她喜欢站在去机场的卡车的最前面,她说要经受风的淬炼。在执行飞行军事运输任务中,她总是去最边远、最危险、最长时间的航线,她说这样可以锻炼意志品质。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中部队要精简,有人劝她去民航飞行可以挣很多的钱,她却选择了去陆军航空兵,一飞就是十年。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但是在飞行队伍的行列中,女性还是有诸多的不便。邢淑华17岁开始飞行的时候,就要比别人付出很多。她有难以启齿的神经性尿频,飞行前不敢多喝水。军用飞机上没有卫生间,出任务在野外很难找到卫生间,为了飞行只好用干渴来解决,飞行前一天就开始禁水,吃饭喝粥都是捞干的,长时间连续飞行时,渴的难以忍受,就漱漱口,这样就造成一周或更长时间才会有一次大便,非常痛苦,但她仍然一直坚持飞行了35年。

女人总是要面临生产的这一关,她结婚后和爱人分居两地,爱人也是和她一样工作在飞行第一线,在生活上都是靠自己。即便在她临盆生产时,他仍在执行飞行任务,不能到医院照料。她一人独自在产床上疼痛难忍,值班的医生主观的认为她是初产妇,生产不会那么快。爱人不在身边,战友不在身边,医生也不在身边。一个足月的孩子出生就掉在了高高的产床下,还没有来得及看看妈妈和这个世界,就夭折了。

第二个孩子出生时,爱人就把她送回了北京,在妈妈的精心照料下,这个小儿子茁壮成长。她生下孩子56天就赶回部队参加飞行,一晃两年多过去了,终于等到了能休假的时候。她兴冲冲的赶回北京,妈妈告诉她孩子在幼儿园周六才能接回来,她哪还能等到周六啊。一个人急匆匆的到了幼儿园,直奔三楼儿子所在的班里,路上心里一直在打鼓,小朋友那么多我怎么能认得出哪个是我的小宝贝啊。进了孩子的教室,看到孩子们都在专心的搭着积木,她愣愣地站在那里,在来的路上想好的,进屋就大声喊孩子的名字,看谁有反应。可是,她又怕惊着了孩子们,没敢喊出声,正在她四处寻找时,只见一个小男孩慢慢地向她走来,抬起头问她,你是我妈妈吗?她定眼认真的看着孩子,果然是自己的宝宝,没想到孩子一眼就认出了她,她抱着孩子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刷刷的往下流。原来孩子所在的是地方幼儿园,从来没有见过穿军装的阿姨来过,在照片里他认得妈妈是穿军装的解放军。聪明的孩子大着胆子上前询问,他多么盼望眼前的穿军装的阿姨就是妈妈。第二天妈妈没有再穿军装,悲剧发生了,儿子怎么哄都闹着要找妈妈,她说我就是妈妈,儿子说不是。她只能在家里一直穿着军装了。

孩子长大了,一家人三地分居,他俩都各自在所属的部队,因为所飞的飞机不一样,也一直不能在一个机场。孩子八岁了没有和他们在一起过一个春节。这年,他们在湖北的当阳机场有了一个简易的小家,年前儿子放寒假,她高高兴兴的把孩子接到新家,准备和儿子过一个团圆年。孩子还没有进家门,远远的看到家门口站着机关的参谋在等她,果然有任务,机组排班排不出人来,她二话没说,就加入机组飞福州去了。一家人那年就在电话里过的大年初一。一去就是十几天,回到当阳看见孩子脖子上挂着钥匙,知道爱人一定是飞行去了,第二天刚好排任务飞北京,顺便就把儿子送回北京了。4.jpg 

(邢淑华拿着心爱的飞行帽)

当我看到邢淑华手拿着将要捐给军博的飞行帽,整理着同时要捐的帽衬和围巾 ,不由自主的将飞行帽戴在头上,摘下来又戴上去,十分的不舍。我问她 是不是舍不得,她没有回答我的话。瞬间眼泪就流了下来,这时我拿起相机给她拍照,她才喃喃的说,老伙计,我要把你捐给军事博物馆了,再想看你,就要去军博看你了。满满的飞行情结,着着实实的挂在脸上,那一刻,我看懂了她的心,看懂了一个职业军人的情怀,看懂了一个女飞行员志在蓝天的信念。

一生的追求就爱这身军装,随着国家的改革开放,军队也进行了精简整编。摆在眼前有两条路,一条是去民航改装继续飞民用航空,大多数人都愿意去民航飞行,因为那是商业飞行钱会比在部队多很多。另一个选择就是去陆军航空兵,陆军航空兵是在新形势下组建的新部队,去创业就意味着更多的付出,邢淑华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去新组建的陆军航空兵部队飞行。来到陆航,看到的是简易的营房,道路泥泞,杂草丛生的机场。她到了这里身份就是一个普通的飞行员,一切都要从头再来。她飞行的飞机是国产运—8型四台发动机的大型运输机,在几年的时间里她当上了运—8飞行大队的大队长,成长成为一名特级飞行员。她常说,作为一名军人潇洒应该在战场上,风采应该在奉献上,她就是在这一次次的腾飞中实现了她的理想。共和国的旗帜上有她的风采。今年70岁的她仍旧做着有关通用航空的公益事业,整天忙的不亦乐乎,蓝天上镌刻着她对祖国的一片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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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淑华最后一次戴上飞行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