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在中国人的信息和情感交流中,曾经起到过非常重要的作用。


  于是国人的书信,常常精彩纷呈,妙趣横生,因书信而一举成名的文字,可谓汗牛充栋。嵇康的《与山巨源绝交书》,林觉民的《与妻书》,陶斯亮的《一封终于发出的信》,所以感人,因为最能表达情感和内心世界。


  书信是最私密的一种文字交流,也是最真实的一种文字沟通,“家书抵万金”,所以那样,就是因为那传递的是一种最真实,最亲切,最动人的情感。没有写过信的人,没有盼望过信的人,永远不知道一封信会给一颗渴盼的心带来什么样的幸福与快乐。


  可惜,信息便捷的时代,人们越来越不会写信也不愿意写信了,有什么事情,随时都可以联系,但也常常成了就事说事,要言不烦,多一个字,也不愿意写了。过去的信,几百几千字都有,写信人的情感,情绪,情趣都在字里行间可以感受到,后来是短信,再后来是微信。只剩下了一个功能,就是传递信息,很少能感受到写信人情趣的一面。


  西海从西安旧书摊淘来《鲁迅书信集》(上下,197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知我喜欢鲁迅,见赠予我,得好书如获宝贝,尽管我珍藏的《鲁迅全集》包含他的书信,但仍然高兴异常。鲁迅大约是一生写信比较多的一个人,这本书最后一封信是1934年10月27日,写给郑振铎的,而这一年,他就写了225封信,鲁迅的书信,非常有趣,也非常幽默,很见他的性情,也见他的深刻与尖锐,他早期的几封给许寿裳的信,常常是让许帮忙给他留意工作的,可见他当时的漂泊不定。但只要一有闲暇,一提笔写信,那种掩饰不住的幽默就会喷涌而出。1918年7月5日,给钱玄同的信,大概说到了一帮弘扬国粹的人对《新青年》的不满,(我猜测是《学衡》杂志那些人,其中就有吴宓),鲁迅在信中的愤怒情绪跃然纸上:初不料《新青年》之于他们,竟如此其难过也,然即将刊之,则听其刊之,且看其刊之,看其如何国法,如何粹法,如何发疯,如何放屁,如何做梦,如何探龙,亦一大快事也。


  国粹丛刊万岁!老小昏虫万岁!!


  蚊虫咬我,就此不写了。鲁迅 ,七月五日。


  鲁迅对弘扬国粹者的看法,以及当时的激愤,我们现在似乎还可以感受到,当然,辩证的历史地看,鲁迅也未必完全正确,国学几千年所以能够存在下来,一定有他的原因,那个时候,主张不能把国粹一棍子打死的人,也未必一点道理都没有,但矫枉过正,以鲁迅的性格,在他提倡白话文,提倡新文化运动的时候,有人和《新青年》对着干,鲁迅一定会给予非常激烈的反击,这封信,可见一斑。


  但我感兴趣的是最后一句,“蚊虫咬我,就此不写了”,一语双关,既是当时真的蚊虫咬他的写实,也是对那些“老小昏虫”又一次巧妙地讽刺和批评,这样意味深厚,妙趣无穷的书信,只有高手才可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