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中国古代劳动妇女的传统美德在她身上得到了充分体现:谦和贤淑、勤劳俭朴、忍辱负重。
  母亲坎坷曲折的命运是从六十四年前就开始的。
  在当时已经拥有两个女孩的家庭,第三个女儿——母亲的出世,将来的命运注定是要与痛苦相随了。尤其外婆又是一个重男轻女思想最重的人。真是 "祸不单行",笼罩在全家人心里"未添男丁"的阴影还没消散,新生儿又染上一种叫"天花"的恶疾;大家便准备顺应天意,任其自生自灭;然而,或许是命不该绝,一丝气息尽管奄奄就是不止。最后是太婆婆实在看不过,用"热猪油"(当时民间治疗"天花"的一种偏方)一遍遍地涂抹,总算捡回了一条性命。
  由于家中缺少男丁,母亲十二、三岁时就肩负起担水、农事耕作、放牧等强体力的活计。
  有一回,时值暴雨多发的夏季,母亲和我的一个堂舅正在山上放牛。忽然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还未等他们回过神来,倾盆大雨已直泻而下。他们来到山脚,暴发的山洪早就把那座小石桥冲得无影无踪了。眼看天色渐晚,暴雨依旧。后来堂舅提议骑牛过桥,因为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母亲只得默认。胆小是女孩的天性,看着堂舅颤颤巍巍地过了桥,母亲也哆哆嗦嗦地骑上了牛背。不料,一个浪头涌过来,老牛前蹄忽然失空,母亲跌入汹涌的波涛之中。堂舅吓得呆若木鸡。正巧,这时外公从家中赶来。堂舅指着那顶在波涛中漂泊的竹编大斗笠说不出一句话。这顶竹编大斗笠救了母亲的一条命。
  十九岁那年,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父亲结了婚。由于奶奶去世得早,一个十几口的大家庭上上下下都由伯母操持打理。母亲进门后,依照"长幼有序"的封建尊卑观念,凡事都得由伯母应允示意方可执行。那一年,冬至快要到了,伯母去集市为全家人添置寒衣,可是就没有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的。母亲实在是想不通:一天到晚,事没少干一件,凭什么这回就没有份?!后来,征得爷爷的同意,母亲背了两斗绿豆准备去集市给父亲买一件棉衣。谁知伯母说什么也不让,理由是:"新人一年不穿两家衣"。
  时隔不久,他们便与伯父伯母分家另立了门户。
  同年,爷爷不幸病逝。
  母亲回忆起久远的往事,心中无限感慨。因为父亲过早地失去母爱的缘故,家庭的意识很淡薄。自己是刚刚离开父母出嫁的新人,也没有独立生活的经验。面对眼前的柴米油盐,母亲说当时确实很为难。
  父亲参加农业机械培训班之后,家中的大事小事里里外外都由母亲一个人操持。在当时靠工分吃饭的年月,母亲为了挣工分养家糊口:哥哥刚满月就被寄放到外婆家里,直到上学读书;大姐是在摇篮里睡到自己能走路的时候才走出过家门;二姐在会坐的时候被托付给村庄上一个阿婆照管;我和妹妹出世后,年仅六岁的大姐就肩负起"保育员"的职责。
  说起这段历史,母亲常常会潸然落泪。
  工休的间隙,回家给孩子喂奶,常常推开家门却在床上找不着孩子,后来从床底抱出熟睡的婴孩,两只小眼窝内汪满泪水,母亲此刻只能心痛得默默流泪。
  收工回家,面对猪喊鸡叫、冷锅冷灶、大的哭小的闹,看着懂事的大姐踉踉跄跄地扛着哭闹的弟妹蹒跚地走出家门的背影,母亲心酸得把泪往肚里咽。
  大姐到了入学的年龄而年幼的弟妹又无人照看,面对大姐渴求读书的眼神,只能把大姐搂在怀里,轻轻地拍拍她的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母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屋漏偏逢连阴雨"。日子穷点苦点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母亲被病魔缠身,卧床不起。别说工分没人挣了,就连我们几个吃饭也成了问题。
  我们应该感谢伯母,是她让四姐过来帮母亲料理家务,管我们吃喝拉撒。
  母亲这次"产后中风"虽然没有送命,可落下了一个叫"风湿"的后遗症病根。每到天寒地冻的日子,或是阴天下雨,浑身关节麻木酸痛,那种痛苦没有亲身经历或是亲眼目睹是无法想象的。在我幼年的记忆里,面对母亲举手投足都很困难的时刻,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会变得很乖,因为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来减轻母亲的痛苦。
  等到我们都能帮母亲做家务的时候,父亲又被"文革小组"从机关单位下放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母亲虽然减轻了家务的负担,可是心理的压力更大了。因为母亲知道父亲那生来要强的个性,他不会甘于过平庸的生活。在母亲眼里,"相夫教子"是天经地义的。
  在父亲做生产队长的日子里,母亲总是上工走在最前,放工走在最后,她说不能让别人说闲话。有时候,为了能让父亲多休息一会儿,自己凌晨两三点钟就起床,帮父亲去通知各生产小组组长当日工作安排事宜。尤其在那数九寒冬,母亲常常是忘记自己"风湿"的病根,硬撑着身体去从事超身心负荷的劳作,直到累得病倒了方才知道自己的体质也不是很好。
  母亲被这病痛折磨得实在是苦不堪言,偶然得知一位同乡从大别山区传来一贴专治"风湿"的"祖传秘方",可前提是要能忍受超出病痛本身数倍的"药物反应"所带来的痛苦,因为很多人都是由于不能忍受那"药物反应"的煎熬,而前功尽弃。我们都担心她的身体吃不消,谁知母亲硬是凭着一生练就的韧性挺了过来。
  令人欣慰的是,母亲终于摆脱了那缠身十多年的病魔。
  母亲勤劳的一生使我联想起外婆,外婆八十高龄仍然在操持家务。每当我忆起外婆那双手颤抖得很厉害还在洗衣、做饭、喂牲口的情景,内心就会涌起一股暖流。外婆后来得了"老年痴呆症",舅舅姨妈他们都很惭愧,认为外婆晚年生活太辛苦,外婆去世时他们高声哭喊着"妈呀,我对不住你啊!"
  为了不让上一辈的遗憾重演,我们经常劝母亲多休息,她总是说:"现在才多大年纪,这么早就闲着怎么行?"有一回,她准备把一担花生挑回家,可试了三次也没能站起来,这时她才感慨地说自己是真的老了。
  母亲勤俭持家是全村人有目共睹的,教育子女也是有口碑相传的。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未打骂过我们,即使我们有谁犯了过错,她也是循循善诱地耐心说服,直到我们认识到自己的过错,并且保证今后不会再犯。不过,在母亲的心目中,五个儿女除了哥哥生性脾气倔强,其余的四个还都算省心听话。每当亲朋好友称赞她"教子有方"时,母亲口里说着"哪里哪里",心里却是喜滋滋的。
  记得读中学时,有一次,星期天下午返校。我还未到车站,天空就飘起了毛毛细雨,刚上了公共汽车,雨点就大了起来。汽车正准备启动,忽然,我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我的名字。我透过朦胧的车窗看到:母亲站在雨幕中,手里拿着一把雨伞,脚上的布鞋已经被泥水浸透……猛然间,母亲"冒雨送伞"的情景在我的脑海中定了格,并且强烈地震撼着我的心灵,我第一次体会到母爱博大精深的魅力。那天晚上,我满怀深情地记下了内心的感受。后来,我整理修改成一篇小文《永恒的爱》,还在一次征文比赛中获得了奖项。
  母亲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虽然她接受洗礼没几年,但她对耶酥基督的诚信程度不亚于任何教徒。礼拜聚会,她从不落后;募款捐物,她积极响应。她坚信,全家人的安康都是主耶酥所赐的。
  我们也感谢耶酥基督,赐于母亲安享晚年时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我们也祈愿母亲的后半生能平安幸福。

母亲的生日是阴历八月十五。那是万家团圆的好日子。
  今年的中秋快到了,但愿那一轮圆月能给母亲带去远方儿子的祝福。

补记:母亲今年79岁了,身体不算太好,多年劳累积攒下来的病根一时也难以根除,好在有万能的基督在庇护着,她可以在每日虔诚的赞美诗中安度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