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是个戏迷,这是因为祖父在三、四十年代是我们晋南的一个较有名气的民间蒲剧艺人。
曾记得祖母对我说,祖父曾在临汾市西北的大宁、乡宁、蒲县、隰县、交口等县城镇和乡村演出过十多年。解放初期,才回到了现在的曲沃县乡下的家。
祖母随着祖父生活,也就看过祖父同他的剧团演出过的很多剧目。
所以,在我的记忆中,祖母肚子里盛装着很多很多的故事。
六十年代初,因为弟妹们的接连出生,更多的日子,我就同祖母在一起居住。每当夜暮降临,我总是在院子当中摆上几个小板凳,然后就缠着祖母给我讲故事。
其实,在我的记忆中,祖母所给我讲的故事大多是戏剧里的。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六月雪》、《打金枝》、《周仁回府》、《杨八姐告状》等等的戏剧故事。
在我幼小的心灵中,通过祖母讲述这些戏剧里的故事,便知道了这个世界上还有好人和坏人之分,还有冤屈人的人和被冤屈的人。似乎对这个世界有了自己朦朦胧胧的看法,也就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我的乡村,自古以来有清明龙王庙会的传统习俗。
每年的早春,大地春暖花开之时,四乡八村的人们便汇聚到龙王庙周围。庙会的日子,是乡民们快乐的日子,因为,在这每年一度的庙会上,都要有两台戏剧演出。
而蒲剧这种表演形式是必不可少的。因为我的家乡,地处晋南,每当听到蒲剧的梆子锣鼓声敲打起来时,就见没有吃罢饭的汉子们,扔下饭碗奔跑出门,村妇、姑娘们更是搀老携幼,向剧场急去。
就见在舞台周围做生意的小摊贩们,也解围裙收起家什,专心的看起戏来。
祖母对于每年的庙会,可以说是她每年的一段最快乐和最兴奋的日子。因为,邻近县市蒲剧团里的很多演员们都曾经同祖父在一起同台演出,很多人并且还是祖父的徒弟或者徒弟的徒弟。所以,每年的这个时刻,总有祖父的徒弟或者徒弟的徒弟登门拜见这位师母或者师奶。
这时,总见祖母非常热情的把家里最好吃的饭食做给这些后辈们享用。而这些祖父的弟子们吃罢师母或师奶做的饭食后,总是各外热情地搀扶着祖母,早早的进入剧场。
他们带着祖母参观他们的戏装,观看他们的化妆,而后在戏剧将要开演时,又把祖母搀扶到台下前排早早备下的凳椅上。
在我的记忆中,祖母虽然是个女性,而在她人生的历程中,她又不寻同于平常的女性,在过去的年代,她的内心深处蕴藏着比平常人更多的知识或者说是乡村文化的体现。
祖母丰富的生活阅历,还不仅仅是从戏剧中得到的。因为,祖母未出嫁时,在其娘家父母及哥姐良好素质熏陶下,再她的身上更显出一种大家闺秀的气质和风格。
但祖母的娘家在曲沃县曲村镇南街。
在我幼小时,常常跟随祖母到她的娘家去。
我记忆中,祖母的娘家哥姐们的家庭也是非常的一般,并不富有。我就想祖母这满身的大家闺秀的气质,还是来源于她平时的自身的修养。
祖母不寻常于平常家庭妇女的不同之处,还在于她这一生非常重视文化的拥有。
在建国初期,晋南农村的家庭大部分生活的都非常艰难,让儿女都能进入学校学到文化知识更不是一件易事。
祖母这一生仅有父亲这一个儿子,对父亲从小的宠爱是村里人人皆知的。但对于父亲的学业祖母却是非常的严厉,从不允许父亲有厌学的思想,她的一个目的就是必须让父亲这一生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
现在想来,祖母在四、五十年代就能意识到文化的重要性,这确实不是一般的农村妇女能够想到和做到的事。
虽然,祖母离开这外世界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但这么多年来,每当想到祖母时,我都认为祖母的思想是非常超前的。我就更加延伸的再去想,如果那时我们更多的家庭或者国家能够像祖母那样重视教育、珍重文化那么我们今天的社会何止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曾记的在我刚刚上小学的时候,祖母总是每天晚上睡觉时,都要问到我在学校在学习的情况,一次又一次的问,那个老师教的好,那个老师不打村里的娃娃们,更少不了问我,跟同学们吵嘴打架了吗?
这些年来,我也闹不懂祖母究竟有没有文化或者识不识多少字,但总记得每当我缠绕着她让她给我讲故事的时候,她总说:“你的作业写完了没有,拿过来我看一看。”
只见她把我递过去的作业本翻开一遍又一遍的看,不知她看过多少回,却从来没有指出过我作业中的任何一个问题,或者那怕一个错字。
现在想来,或许祖母是不识多少字的人,也许正因为她没有文化却严格的要求她的后人们都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
祖母还有一个让人记忆犹新的特点,那就是性格特别的刚强。
在过去的年代,尤其是我们兄妹们未出生前的那些年代,我们当时的家庭人口是较少的,而其他的家庭大多都是兄弟多人。
这样以来,在祖母的心中最忌讳的,就是村里的大家大族,在某些事情和话语上岐视我们这些小户人家。
每当遇到这些现象时,祖母总要与他人争出个她认为的道理。平时的日子里,祖父在剧团里落下了一身的疾病,休养在家。父亲的年龄又尚小,家里的所有家务和地里的农活都全靠了祖母这个小脚女人去做。
我没有见过,祖母在土地里驾着牲口梨地耙地的情景,但我在后来的日子里却听村里的老人们亲口对我讲述过祖母的这些往事。
事后我眼前便浮现出祖母这个小脚女人,烈日下,在坡地里把一双小脚插在松软的黄土里,一手扶着梨杖,一手高扬着鞭子,哟喝着牲口,艰难劳作着的影子。
椐说,我的家族根源并不在曲沃县,而是在现今的万荣县(原万泉县)皇甫乡南吴村。
什么时候从万荣县来到曲沃的扎根的,我现在一时也无法说的清楚,但有一个历史的见证是现在的西海村北街,还有一座老宅院却是祖父同祖母当时共同置买的。可以说,我的整个童年、少年、青年这几个时期都是在这个老宅院中渡过的,祖父同祖母置买的这座宅院,在我最初的记忆中,有三间北屋、两间南屋和一座高大的门楼。
那两扇厚重的大木门上爬满了一行行的大铁钉是那样的古老和疑重,每当早晚开关时总会发出一声声吱唔吱唔的响声。在清晨或夜晚的天空中,是那样的响亮。似乎是从很久远的地方发出得一声声的呐喊。
不幸的是祖母这样一个性格刚强的人,竟在七十年代一个早晨,突然的晕倒了,等家人同村里面医生把她救缓过来时,她却成了一个半身不髓的人。
想不到这样一个刚强的人,转眼之间成为卧床不起的病人。
曾记得,祖母在她的病情缓和下来之后,她谢绝别人的照顾和打扰她,一个人在炕上静静的、沉默的思想了好几天。后来,通过祖母对我说得一段话我才明白祖母这几天在思想什么。也许,在死与生这两个写之间,她不知颠量过多少回。
因为,有一天在我放学回到家中时,祖母对我说:“我不能躺下,我得站起来。”
说完之后,她便让我扶着她下炕走路,只见她的右腿拖在地上,只能靠左腿和在我的搀扶下慢慢的行走。再后来,我上了远离家乡的高中,便也暂时离开了祖母,这个期间我想像不到祖母这个行走了几十年路的人,又是怎样重新开始学走路的。总之,在我上高中的两年期间,祖母可以开始架着双拐在自家院里行走了。后来,她又坚强的在村街上不断的行走。
多少年过去,村里人对我谈起祖母和祖母的病情时,都很是感慨的说:“那人的性格就是坚强,如果她那股坚强的毅力稍微松懈半点的话,也可能就永远的要躺在炕上了。”
这时候,我就明白了祖母当时躺在炕上几天,一个人常久思索的原因了。
她可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做为一个人必须要站起来,如果永远的站不起来,那还不如去死。
祖母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终于决定了自己要站起来的想法,也就有了她后来重新开始学走路的经历。
祖母,虽然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但她留下的这些人生故事,如同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