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吃药

　　不要叫我宝宝，因为我已经四岁了，一个男人无论是四岁还是四十岁，都是有自尊的。

　　爸爸，为什么你说，这个白色的房子，就是我们的家？你来这儿好几天了，我每天都在这里，陪你玩，唱歌给你听，一天下午，你的枕边曾经变出过一个红红的苹果，我每天都要看看那个枕头，希望我一唱歌儿，苹果就会跑出来。可是，爸爸，你为什么说，我们要走了呢？

　　你不是说，这里是我们的家吗？

　　我看到了你和穿白衣的人说话时藏在眼角的一滴眼泪，来，爸爸，我摸摸你凉凉的脸。我看到你靠在被子上静静地看着窗外的天，我摸你的胡子，想拉住打秋千，可是爸爸，你怎么了，你怎么不看我？我听见看着窗外说：你找你妈妈去。

　　可是，“妈妈”是谁？

　　哈，不管了，爸爸，你看到了吗？清晨的阳光是金色的，爸爸，风吹来的是花的香味，你闻到了吗？

　　可你为什么还在睡着呢？有人来看你了，你醒醒啊，白衣的人们来到了我们屋里，一个高个子的叔叔问，这床，有没有家属？有人指了指我：只有他。哈，爸爸，他们说我呢，我就到他的身边去，扯了他的衣服打秋千，他却走了，我听见他在走廊里对谁说：“通知小孩的妈妈吧，还欠费呢”

　　“谁知道孩子的妈妈在哪里呢？”

　　“查”

　　爸爸，靠墙的角落里，有我的宝贝，我拿给你看。

　　有笑脸的瓶子，他们叫它哇哈哈。它嘴咧到天边去了，你看那？这一定是有魔力的瓶子，当我们找到妈妈，是不是就可以变得很小，躲到瓶子里睡觉？人们都说我们要走了，爸爸，起来吧。

　　我们要走了，你醒醒，我摇啊摇啊，你的眼睛慢慢地睁开了，你没有笑，你的笑，一定是昨天丢到窗外了。你看着我，你要摸我的头，你摸吧，我的头发很长也很乱，那是黑色的森林，藏了七个小矮人，爸爸，你别吓着他们啊。

　　爸爸，有人来抬你了，他们说要送我们回家。我们要走了。

　　要开心，爸爸。到了新的地方，我就给你唱歌，那个小房子会很漂亮，也可以变出红红的苹果。你的手伸得好长啊，我在这儿，爸爸。

　　我看到他们给你换了衣服了，我看到你肚子那一道长长的印儿，真好玩。你静静地趟着，像个乖乖的孩子，我听见医生说：真瘦，像个孩子一样。嘻，爸爸，可你是不是一个乖孩子呢？我听见你用低低的声音问：孩子呢？

　　你没有看见我吗，爸爸？

　　你不知道，我正摸着你的头，数你额上的星吗？你不知道，我正在你胡子里，找一只黑衣的蚂蚁吗？你不知道，我正用嘴，亲你眼角的那滴眼泪吗？爸爸，你看看我——你，为什么不看我了呢？

　　爸爸，你知道吗，金色的阳光照着美丽的小树林，微风里有栀子花的味道，有一只鸟儿，抖着白色的羽毛，朝着我不知道天空飞。我们要走了，我拉着你的手，你在担架上一摇一摆，爸爸，别怕，我拉着你的手，我们回家。

　　熙熙攘攘的街头，有毛绒绒的小狗，在铁筒子里找吃的，有影子一样的小猫，跳跃着追逐一只鸟儿，有西瓜的皮，哈哈，踩啊踩啊，狗吃屎。

　　他们把你放到了路边，爸爸，我们到家了？

　　爸爸，我渴了，你渴了吗？我问你，你看着我，却不说话。

　　路边的水沟里，有水在慢慢地流，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在水里漂，就像我们一样，漂在这个人间，但不知道要漂到哪里去。我用手捧起了水——爸爸，我渴了，我要喝水。可你看着我，却不说话。

　　我知道爸爸生病了，我还知道医生说，已经治不好了——可是，我知道一定是他们太笨。

　　我来给你治病，爸爸。

　　那个水沟里，有治百病的药，我有哇哈哈魔瓶，去灌给你喝。你要乖乖的。

　　来，爸爸，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