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七月一日,一道彩虹划过天际,一条绿色的飘带跃向云端,举世瞩目的青藏铁路全线通车了。“地球第三极”,于长期沉睡中进一步苏醒。

  那天,是我们党的85岁生日;也是已知天命的笔者申请进藏履职的日子。“铁路通向哪里,军代表亦该出现在哪里。我以我躯,远赴高原!”一纸数语,上级党组织收到了一个壮年老兵给予共和国的铿锵请命,老兵也由此开始了自己生命履迹的一次重大转折。我,牢牢记住了那个日子。

  从那天起,冲着远古极地的呼唤,和着现代信息化列车的汽笛音韵,一支军代表队伍全时值地在铁路沿线蜿蜒移动,我是他们的排头兵。这支队伍栉风沐雪,心系国防,以沉睡醒来的雪山草原为家,与恬静安详的羚羊牦牛为伴,默默维系着通往天边的那条钢铁天路的畅通,守护着雪域高原军事运输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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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自然美的山水、美的时空里,总是不乏美的人间明眸。在歌者和诗人眼中,军代表是“天路守护神”;在“画家和摄客们看来,军代表队伍就是“一条飘逸于雪山蓝湖间的绿色锦带”。进出青藏线的部队官兵这样称赞:军代表是“新时代穿越荒蛮、挑战极限的绿色战神”。满面酱色却又虔诚无比的藏族阿爸阿妈们,则操着半藏半汉的蹩脚语音说:“那是天上的度母女神赐给雪域的吉祥哈达,绿色哈达是草原安宁的意象,能让我们享受菩萨的护佑。”

  是啊,远古至今,藏族同胞对自己的那片生存空间有着特殊的认知思维,终年不化的昆仑雪、唐古拉,一望无际的可可西里、万里羌塘,他们再熟悉不过了。每当天边出现彩虹,一定是飞驰的马蹄划过草原;每当雪山传来轰鸣,那是荡漾毡房的阵阵牧歌。眼前出现的这道绿色风景,着实让自己沧桑的眸子豁然明亮了许多。

  一个雪顿节日的午后,我顺便前往藏族好友加布家看望他年迈的母亲,阿妈一脸皱纹里透着满满的慈祥,她虔诚地往我脖子上挂了一条绿色的哈达。因为习惯了接受白色哈达,对于这个“第一次”,我定是要刨根问底的。阿妈拉着我的手,不停的抚摸着我左臂上鲜红的“军事代表”臂章,絮叨了很多很多,可我愣是老半天也没弄明白真意。加布凑过来解释说:“我们藏族人常常把绿色比喻为自己的孩子,你穿着绿色的军装,又是我的好朋友,阿妈自然也就认为你和她血脉相连。给你献上绿哈达,也是表达的这个意思。老人家还夸你的红臂章非常好看,听说你是铁路军代表,高兴地说她可以很方便坐一次火车了。”呵呵,初次见面,这身军代表的绿装让自己与老人家心心相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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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职生活于西藏,是我军旅生涯的最后一站,成为高原铁路军代表,却又算得上是我感动生命的新始点。即使最终告别绿军装离开了西藏,逝去的岁月仿若片片碎屑,却总是相互跳跃粘连,总是无法尘封。因为,在西藏天路上从事军交,收获的感动是超乎寻常的。更何况我还是那“绿色飘带”中的排头兵,“绿飘带的故事”中当然少不了我这个角色。肉体的离开并非灵魂随之断裂,那份军代表的悠悠情怀,永远留在了拉萨和羊八井,留在了那曲和安多,留在了巍巍昆仑和唐古拉雪山,留在了世界海拔最高的那段铁道线上。

  漫漫青藏高原,194万平方公里,占全国总面积的五分之一。它环境高寒缺氧,天候骤变莫测,自然地理状况异常复杂,主体部分平均海拔在 4000米以上,其中海拔7000米以上的山峰50多座,8000米以上的11座。长达2200多公里的钢铁青藏线,有960公里海拔超越4000米。军代表的足迹遍布那片土地,踩出来的是艰辛与奉献,换回来的是和平与安宁。

  沧桑世事,强军兴国,兵贵神速,保障先行。青藏线是交通线和经济线,更是民族线和国防线。在一定意义上,打仗就是打运输,一场战争的胜负常常取决于运输供给的得力与否。牧人一向称为“雄鹰飞不过的高山”的唐古拉,被铁路穿越了,是奇迹,也是挑战。高寒缺氧的“世界屋脊”从来不怜悯弱者,战事不绝于史的“西南屏障”从来都是勇者的拼搏空间。有铁路,就有铁路军事运输,火车在哪里轰鸣,军代表的身影就在哪里闪现,这是铁律!

  我,为自己曾经是一位世界屋脊的铁路军代表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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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能忘,2006年初青藏铁路全线通车在即,与之相适应的军事运输准备工作也须极速展开。战友梁祝文、梁银军和席伟三人领命进藏打前站。他们在夏都西宁举杯盟誓,而后身着高原迷彩服,扛起鲜艳的八一军旗,踩着“天路之父”慕生忠将军半个世纪前留下的脚印出发了。目标,就是祖国西南的前哨阵地——西藏。历时21天,他们于前进途中展开高原适应性训练,勘察沿线进出口道路,恰遇风雪交加,车辆燃油因低温抛锚、人员缺氧头痛难耐、历尽辛劳困苦。抵达拉萨安营扎寨时,一个个嘴唇发乌,牙龈渗血、面色蜡黄。

  有探险家曾言:“唯执着毅力方可征服凶险”。梁祝文三人不是探险者,而是使命在身,用无畏揭开了西藏铁路军交保障的序幕。其情其行,堪比半个世纪前首次进军西藏的18军“先遣队”。

  冰雪唐古拉区域,铁路沿线550公里的“深季节冻土地带”终年不化,地理专家预测“永冻已有万年”。如果说那是一种生命禁区里白色的万年沉寂,那么铁路及其军代表的出现就是一缕绿色的生机。沿线冬天风雪周期很长,夏季紫外线强烈,昼夜温差很大。生存其间,仿佛可以伸手及天,头顶飘来一片云雾,地上不飞雨雪就砸冰雹。军代表们徜徉作业,指挥的是钢铁骏马,调度的是天边神兵。他们周旋天地,战风斗雪,苦乐年华。

  一次乘汽车赴唐古拉勘验军运进出口线路,仅安多以西100多公里的路程,我们的越野车便遭遇三次冰雹袭击,绿色的车身外壳粘满了雪花冰丁,车内人员透过车窗看到有藏羚羊被冰雹砸倒在白色的原野,自己也在噼里啪啦的砸击声中经历了一次心理以至于灵魂的蜕变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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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无人烟的可可西里,空气含氧量仅为内地的40%,地质、气象和环境灾害频发。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来,这里年均约有16万人口受灾,200万头牲畜死亡。恶劣的环境条件使铁路军交运输的组织指挥和战斗力生成面临世所罕见的挑战,肉体凡胎的军代表比不得威猛高原的藏獒、牦牛或藏羚羊,游移在铁道线上的“绿色飘带”,承受着无形而巨大的身心摧残。

  青藏铁路通车之初,曾有旅客因为缺氧难耐意志失控而跳车身亡,军代表们置身雪线,承受的是怎样炼狱般的煎熬考验?人们应该不难想象!铁路运行车次有限,为了提前到达预定装卸载站,他们经常不得不提前一天乘汽车奔突目的地,任务紧急时甚至连夜徒步数十公里。奔波劳累加上高原反应,使大家无法回避高海拔带来的生命极速透支,然而使命与责任又让他们坚强地耸立在精神的更高端。

  立身高原,生存第一;谋求畅通,基础领先,与青藏铁路一起诞生的拉萨铁路军代表队伍,俨然在白纸上画画,画纸是荒凉苍桑,作品却是奉献牺牲。“海拔高,工作标准不能低;条件差,战斗意志不能差。”这是从他们唇齿间蹦出来的励志口号,更是从心底里发出来的勇士强音。齐心协力,创业砺兵,以保障打赢为最高愿景,把快速输送作为第一要务,一点点推进,一步步落实,逐一完善了适用于高原生态的军专线、军运货场以及军用装卸载站台建设,充实了军运备品库设施。当年5月,实施首次驻藏部队高原铁路输送保障任务旗开得胜,绿飘带锦誉世界屋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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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年3月14日,在西方敌对势力和藏独分子煽动蛊惑下,拉萨市区发生五十年代以来规模最大的打、砸、抢、烧、杀暴力恐怖事件,许多车辆被砸、公益设施被烧、武警战士和无辜群众被伤被杀。军代表宿营地拉萨火车站也成为暴徒重点破坏袭击的目标。面对纷乱复杂的局势,军代表严阵以待,威武应对。急召内地休假探亲人员火速归队,人人都把誓言写在了红色的旗帜上。至今,那面写满热血人名的旗帜,仍然高悬于营地荣誉室内,“世界屋脊建功业,甘洒热血写春秋”、“我在天路在!我在车轨在!我在西南的国防安全在!”铁血的铮铮誓言,自厉并持续激励着后人,年轻的军交健儿,无愧民族主权的丰碑!他们备战自卫、以运维稳、疏导保护旅客、协查流窜暴徒、现场组织平爆部队机动中的铁路调度……那段夜以继日奋战的日子,累积的不只是疲惫、饥饿和缺氧带来的生命透支,更有军代表对祖国的绝对忠诚,还有战友间、军民间挥之不去的患难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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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长天大野,在人迹罕至的铁道线上,军代表不仅要承受恶劣环境条件的折磨,还要忍受远离亲人的寂寞、单调,忍受生活的封闭枯燥,忍受亲情幸福的姗姗来迟,忍受常人不能忍受的一切无奈。他们将灵魂融入原始,彰显着生命的现代价值。

  想起战友向宏平,一位四川绵阳籍小帅哥。他的未婚妻专程从老家赶来看他,恰逢中秋佳节。我好意安排了一桌饭菜,一为庆贺这对恋人鹊桥相会团聚高原,二为祝福大家节日快乐。然而,三杯青稞酒下肚,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小向因感冒饮酒诱发了急性肺水肿,口吐粉痰心悸胸闷,急送西藏军区总医院急救,最终捡回了一条命。他的未婚妻因此生发了对于西藏高原的极度恐惧,回四川后便提出与小向分手了。此事让我懊悔自责了许久许久,我为什么要劝他喝酒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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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忘不了战友安召超和赵昌伦,一个来自古都西安,一个从昆明理工大学毕业入伍,两人都因为身在西藏而迟迟找不上对象。尤其赵常伦,是唯一一位先后在西宁、格尔木和拉萨都工作过的老军代表,握着硕士学历,凭着童年在云南文山县农村吃过不少苦的老底子,双脚稳稳当当地扎在了高原。在机关时,他是优秀的军交参谋;下到基层铁路沿线,他是响当当的业务干将。可就是因为身在青藏,32岁才找到恋人,35岁才有了孩子,它的人生幸福节点都是迟到的。其中的甘苦不易,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说来他是个高学历的“学生官”,却始终保持着那份农家子弟的憨厚模样。他的事业正逐步走向成功,迟到的妻子女儿却不得不在遥远的地方夜夜翘首,望月相盼。我曾经问他,“你喜欢高原军代表生活吗”?他只是腼腆地笑笑。又问他,“想过要离开吗”?他仍然只是笑笑。于是我想,满肚子墨水却羞于口头表达,这也许才是真实的西藏军人。因为,他们对高原、对高原铁路、对铁路军代表事业的钟爱,只需用行动表现,无须用语言表达。 

  火车飞向远方,军代表没有句号。记忆中甘苦与共的战友历历在目,故事还在继续。恍惚间,值班参谋在队前点名,其他战友循序答“到”!声音气势如虹。依次是前文没有提及的娄勇智、李海、钟川江、雷小强、冯学春、赵小锋……他们是雪世界里的一串串热血男儿,是钢铁天路上一个个生龙活虎的“逗号”。

        青藏铁路还在继续延伸,向着日喀则,向着林芝、昌都、新疆,向着四川、云南、贵州,向着华夏的美好明天。

  收回思绪,我看见绿飘带的故事,也向着太阳和未来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