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树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一个年末。
我乘坐着开远开往昆明的小火车，到徐家渡站下了车，坐船过渡到了南盘江的对岸，顺着一条羊肠小道，登攀上了近似于90度陡峭的山顶，已是满身的大汗了，找到一块石头坐下来休息。
山顶上很“平坦”，只是参差不一地长着大小高低形状各异的石头。这里和毗连的秀丽山峰不同：土地异常贫瘠，除了一些风化的小石粒几乎就看不到有什么土壤，别说什么“参天”大树，就是和人同样高的小树也看不到，也没有人在这里种庄稼，连稍微高一点的茅草也不生，只是稀稀拉拉地从风化的石头缝里挤出来的小灌木，象：小橄榄、蔷薇、带刺的荆棘，偶尔有几棵矮小的野茶树之类。它们的根须大多表露在石头上，象一双双小手紧紧地抓住石头缝隙和其中的小石粒。也还有一些鞭状小草从石头缝中钻出来，干瘦枯萎地铺躺在石头上，匍匐在地面上。铺满碎石的地面，横七竖八地留下了几条被人们踩出来的通向各个方向的小路，消失在山坡的远方。
阵阵微微的霜风吹拂，不一会就蒸发了脸上的汗珠，带来了冰冷刺骨的寒意。这里虽然享有四季如春的盛誉，但季节毕竟是到了新的一年即将开始的腊月天气。我来不及观望，不情愿地被紧迫的时间夺去了对大自然欣赏感叹的机会。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军装，正要迈步离开，才走了几步，闻到了一股沁人肺腑的清香。
这清香一下子就驱散了我的疲惫和寒意。我的脚象被拽住了一样停了下来，不自觉地寻找着这股清香的源头。
最先耀入我的眼中的是一丛丛萎缩而瑟瑟颤抖的蔷薇，在冬日里，它和周围的灌木一样，为躲避寒冷，纷纷脱去了美丽的绿色，失去蓬勃朝气和春夏季节那鲜花盛开俏丽争妍的姿态，青黄的枝条上只挂着几片发黄的叶片，也许它正在养精蓄锐等待着春天的到来。但即使是那蔷薇开花，我也不喜欢它那浓郁的香味，使人有点朦晕的感觉。
逆着风向，顺着香味，我在前面的草丛、小灌木丛中搜寻着。时值正是云南的旱季，几个月都没下过雨了，地表都十分的干燥，散散落落的碎石布满了山顶，丛丛的灌木在寒风中，卷缩着枝叶。干枯的黄叶不时的从枝干上飘落下来。小草已失去旺盛的生命力，软弱无力地趴在地面上……前后左右转着圈寻找，没有发现我所需要的目标，有些泄气了，心想：这干涸的山顶能有什么？也许这清香就不是来自这附近……
也许是天不负我，猛然间在我正前方，我看见了一颗矮小的山茶树。它实在是太小了，太不起眼了，只有几十厘米高，几枝精瘦的绿色枝干上，挂着几片鸽蛋形大小，郁绿的叶片在太阳光下摇曳着，反泛出晶亮的银光。在一枝枝条上迎风开放着一朵洁白的山茶花。花很小也不艳丽。单层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但它那白生生、水灵灵的花瓣依然显得很娇嫩，在花枝上战战兢兢地迎风舒展着，享受着太阳的温暖。好像是吸足了母体提供的养分聚集成散发的清香。
我不敢相信是它散发出来的清香？忍不住地深吻着它。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禁不住不自觉地欲将花枝折断，带着它一路陪伴我赏玩。“停”！很快在脑海中发出了一个命令。
下意识告诉我：花儿离开了树枝就会蔫枯。岂能让一个敢于在冬日里抗衡霜雪的靓丽的生命，夭折在我的手里？喜欢它，更要爱惜它。
我把手收了回来。但是我忍不住地叹息：花儿，你放妍在这荒山野岭之中，让谁来爱惜保护你？谁又来欣赏陪伴你？你为谁而开放？为谁争艳？也许你只是孤芳自赏，还是只想把清香留在人间？也许你是在召唤寒冬过后的春天。
也许……正沉思间，清风徐徐吹起，灌木们随风起舞，地上落叶飞扬。小山茶牵着枝叶也摇头扭腰，跟随着同伴们一起欢歌跳舞。我仿佛也听见那山林传来的淅淅之声，象为之放歌伴唱。啊！原来他们也在为小山茶庆生。
古人说：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
我来不及细想了。我喜欢花（也是曾为此被批评为小资情调），但我不得不离开它。
这里离部队有20多公里，中午以前我得赶回部队。我面前的任务是：通信线路维修战士，正在巡修检查通信线路。
我来到通信线路下，一排排电杆连接着一座座山峦峡谷。电杆下隐隐约约出现这一条狭窄崎岖的小路。我顺着这条小路巡视着通信线路……
这哪是路？鲁迅先生说过：“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这条路根本不是路，因为它充满了荆棘，野草，坎坷，崎岖，蜿蜒。也不是人多，因为他不挨近村庄、城镇。颠连起伏。带刺的荆棘不仅拉扯着衣裤，也和野草一起羁绊。
这条路是我们的线务战士日夜巡检维修，辛勤工作踩出来的！啊！我明白了：每年换装，战士们交上来的解放鞋，是那么的破烂不堪。
几十年过去了，每当看到姹紫千红老春的季节，络绎不绝的人们，赞不绝口地观赏那阿娜多姿绚丽多彩的鲜花时，我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那年冬腊季节那荒山之顶，默默开放的小山茶。
走在宽阔的大街上，或乘车奔驰在那高速公路上，会想到，那连接山峦之巅的通信线路下的小路……
2016年冬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