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周,都要从西三环走两趟。路边有很多楼,路上很多车。最开始我不懂什么是主路,骑着电动楞楞地上去,呼啸而过的车流里倍感孤独,后面带着的小推车轮子山响,好像要报警:快来看啊,一个二傻子。无数的车辆不管不顾地从左右掠过,声声鸣笛好像无数个小锤子,要把我捶成小饼子,贴在马路边的护栏上。

  然而后来我还是成了包子,这样的身材可能是命中注定,我也撸起袖子加油干了啊,可惜依然是一张大脸胖到底。三环的天眼可以看到,我是怎样骑着电动车穿过三环去市场进货,中间除了充电,没有拐弯去过一间饭馆,我再也不是传说中的饭桶,也几乎戒了酒——因为,只有先挣钱吃饭,才能想着去喝酒啊。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又胖了,三环的天眼可以看到电动车载着三个包裹穿越三环奔赴未来,推车上一包,后座上一包,车座上那一包大的,有鼻子有眼的,是我。后面的两个包,养活了前面的那一大包,使他在北京有饭吃,而且,还很可疑的发胖了。

  我确定我的智商基本上能和人类靠近,我首先知道了主路和辅路,然后,通过百度地图去了好几个市场,还没有被保安当作痴呆的走失老人送回来过,再后来,虽然,我对西三环的了解依然是路边有楼,路上有车,但我已经可以不靠地图穿越无数次了。无论我怎样地穿过,横柱穿,斜着穿,拐着弯儿穿,它还是那样儿,它怎么也不动,像刻在屏幕上的一条红绿相间的沟,每天上演着萍水相逢,擦肩而过。

  城市的道路,像这美丽城市的血管,穿梭的车子像红细胞白细胞,而我的车,拉了三个大包招摇过市的电动车像血栓?每次过斑马线,都有人向我行注目礼,有人瞪我,有人等我,有人说我,也有人腾出手来帮我,每到哪里,几乎都会使那里的通行变得慢一点,我停在北京的世态炎凉里感受那一瞬间慢下来的时光,有时候感动,有时候尴尬,有时候——我们不愿意去想那些时候。

  我拉货的本领不如一只蚂蚁,我亲眼见过,立交桥的角落里,一个蚂蚁独自扯着一片蝴蝶翅膀远行,像万丈红尘里孤独的帆,我说:去,就吹了一口气。它的航行就有了滔天巨浪,翻滚了几下,蚂蚁被天外来风一下子吹蒙圈了,原地迷惘地徘徊,走出了几个问号——咋地了?然后,稳稳神,依然咬住蝴蝶翅膀不放松,直到我不愿意再给它开命运的玩笑,不再吹了,它才不忘初心地继续远行——看,生活里处处有执着的勇敢。

  我学不来蚂蚁的本领,一百六十多斤的人,拉不了很多东西,而且,不得要领,不是路上歪了,就是袋子漏了。歪了可以扶正,漏了,再装一下,无论怎样,到家就行。盘桥不是穿过火焰山,但有一次,上一个坡,由于倾斜的角度过大,硕大的袋子滚了下来,我停下来去追,车子又倒了,那一包也滚了下来,而且,值得庆祝的是,它裂开了,花花绿绿的货物,满地撒欢。一辆四轮电瓶车灯光闪烁,缓缓逼来,车上有穿了制服的人,拿了喇叭冲我喊话,冲我喊话,我知道他们不会对我吹一口气就走,就像命运从来不会给我开玩笑,他们给我来真的,就像生命和生活的体验都是真的。我拼命的追逐最远的那一包,拉到路边,然后把倒地的车子推过来,再去一一捡回散开的货物,大大的斜坡上我一个人独舞,喇叭里的喊话越来越严厉,越来越简洁,最后就剩下一个“滚”字。我微笑着说:稍等。

  等我捡个绳子,把袋子扎好,再走,好吗?

  北京,等我做个梦,再走,好吗?

  我清楚地看见,绿化带的边上,坐了一个老头,坏坏的看着我笑,我问他:您有绳子吗,大爷。他不说话,从垃圾里摸出一根绳子,帮我扎好,还踢了一脚袋子——这随机的一个动作透出他的麻利,我就想起了一个人,在西三环花园桥走散了的那个。我警觉到意识到,也许,是那个人化了妆,一直在跟着我吗。老人扛起扫把,对我说:慢点。多么温暖的话,我真的就慢点了,一点一点推上去,但我知道,无论怎样慢,不到目的地,我是不会停下来了。北京的所有环路,都不是停下来休息的地方,整个北京,都不是停下来休息的地方,唯有花园桥不远的地方,有一片建筑群,人们叫它三零四医院,只有我们知道,他不是医院,是爸爸停下来休息的地方。

  我们从遥远的故乡一路来到北京,爸爸却在这里掉了队,但我相信他一直在西三环溜达,一会儿点评点评这个店铺,一会儿呵斥呵斥那个司机,走得无聊了,还会扯个小绳子玩。我知道他还在某个地方看着我们,像个孩子似的跟我们捉迷藏。

  我几乎每周,都要从西三环过两次。路边有楼,路上有车,还有,花园桥。

  电动车不够用了,换汽车,汽车也不够用了,走物流,店铺做多了,梦想更远了,然而西三环告诉我,无论从哪个口入,慢慢走,最后,都是到目的地。就像我们从嘴里进食物,爱却会从心里生长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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