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那个冬季,是我一生心情极其复杂和沉重的年份。因为,就是在这个冬天,揭开了我人生的崭新一页。

  那是在高中毕业后不久,我便在父亲的帮助下,在村中的学校做了小学四年级的语文代课教师。

  很久以来,教师这个身份,尤其在文化知识很贫乏的农村来讲,是个很受人们尊敬的工作。但那个时候,自己并不十分安心这个工作,总还想着到外面的大世界里闯荡一回。不久,便按捺不住刚刚恢复不久的高考风潮,做起了大学生的梦想。思考月余之后,便下定了决心要学习功课,迎接来年的高考。就因为这些原因,便辞去了村中学校代课老师,这个村里年青娃娃们非常渴望而又难以求到手的工作。

  我的这个决定做出后,有很多人都感到不解,有好友就说:“咱们从小学到高中将近十年时间都是在文革期间,底子很不牢固的……万一考不上,怎么办?”

  但我思考了几天后,还是毅然向当时的校长吕斌提出了辞职,最终放弃了这份工作,准备复习功课参加高考。但让我预料不及的是那年的冬天,当中央军委的某部队来了几个接兵的人到公社后,我竟然同当时都在高中一个复习班里学习的段振福、刘金义、常立德等一起到公社的武装部报了名。后来,竟然都体检合格,做了一个新兵连的兵。

  我要离开家到部队参军这件事情,对于祖母的震惊非常大。现在想来,她当时不知是用多么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当时复杂的心情。因为,我在家里是兄妹中的老大,尤其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同祖母一块生活,从我记事起直到离村8里远的周庄村上高中前,十多年都没离开过她的身边。记得我上高中时,每逢星期六的下午,祖母知道我要从学校回家,她便一个人早早地走到村子北头的大路边,专门等着我回家。那时,因为一场突发的疾病,祖母得了半身不遂的病,走起路来也十分的不方便,已经架着拐杖了,但她那时就为了早早地见上几天没见面的孙子,总是等在村北很远的地方,遥遥望着大路的尽头,时刻盼着她的孙子回来。可想而知,我要到部队去,将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里离开她,又是在远离家乡的北京。

  让我感到意外的是,当祖母知道了我要当兵的消息后,却出现了令所有人都感到不解的平静。后来我才知道,她在刚刚知道我要当兵的消息后,同父亲曾经大闹了一场。她指责父亲为什么要同意让我去部队?为什么就这样狠心地把这个还没长大的娃娃送到千里之外的部队去?为什么就不到县里求一求当了官儿的同学或朋友,给我找一份比较安稳的工作?

  无论祖母同父亲怎样大闹,但父亲还是同意我到部队去锻炼锻炼。他可能对我的整体人生已经有了他自己的规划,或者是认为我当时能够考上大学的希望值很小,如果再不走部队这条路子,我这一生也许就很难有个好的出路了。就说父亲那个时候在村里当着干部,最大的权力也不过给我在学校谋了一个代课教师的职位,但这个代课教师的职位又是很难有一个好发展的。因为,代课教师都是一个临时性的工作,真正与公办教师的地位是有着根本的区别。公办教师吃的是国家供应粮,拿的工资全部是现金。而代课教师每月仅有九元钱的生活补助,大部分工资是村里给予的同村里社员一样的工分,户口仍然在农村,同村里社员一样在生产队里分口粮。所以,我当时的那份代课教师的工作根本没有长远保障,有可能学校的校长或公社分管文教的主任一时不高兴,就可以很轻易地把我这个临时小饭碗拿掉。

  总之,我决不愿心安理得地这样不成不就、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我决心一定要走出去。既然上不了大学,也要坚定不移地去部队了。

  那个冬季,我从县武装部把新军装领回了家里,祖母看过后,我看到她马上就哭了。她预感到与我真正分别的日子就在眼前。因为,部队接新兵,传统的做法就是领到新军装的第三天就要离开地方回部队了。

  那个晚上,祖母没有吃晚饭就到自己的屋里睡去了。等到看望我的同学和村里街坊的父辈们都散去后,我躺在她的身边,她在黑暗中也没有言语,但我通过祖母喘气的声音,分明知道她正在默默流泪。现在想来,当时她心情是怎样的复杂,有多少的话要同我说呢!但祖母却没说,原因是她不想让我离开她、离开这个家,但她又知道,这已经成为了一个现实,现在阻止是无劳,也是挽不回这个局面了。所以,她就不再说自己认为多余的话,但大家都知道她心里是非常地难过。

  无论祖母的心情有多难过,在我离开家的那几天日子里,我的心情可以说是很兴奋和快乐的。因为,这是我命运里的一个新的转折点。说句心里话,我是非常希望自己到外面的大世界里看一看,更想过一种新的生活。

  在我要真正离开家乡时,我才真正感到了对家乡的留恋,似乎从来没有过如此对自己家乡的人、山和水,甚至是一草一木都那样的恋恋不舍。就在我真要离开的前一天,我独自一人来到村西的土崖上。居高临下的坐在崖边,一个人静静的注视着自己这个熟悉的乡村。我看到,我的乡村那些排列有序的房屋同村东的庙王庙一般是那样的陈旧和古老,就像一幅刚刚出土的山水画。只有龙王庙后的七星海,那一池清澈的池水,呈现着古老乡村的活力和存在。

  是的,为什么要决心离开乡村,我正是对当时乡村生活是那样的困苦和贫穷落后,而感到不满足、不服气。要知道,那个年代常常一个家庭里三、四个劳动力,在生产队里苦苦的干上一年,别说能分到多少工分值,有时连一家人的口粮款都顶不够,村中大部分家庭都欠着生产队的粮食款。我们家当时就八口人,算是村里的大户了,但只有父母二人在生产队里劳作,我们兄妹五人当时都在学校读书,所以,我们家也是村里的欠款户之一。

  我们的村子是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是曲沃县包括现在侯马市之内的古八大景之一的星海温泉所在地。历史上就是文人墨客的常留之地。但无论这里怎样的美丽和山青水秀,村里80%的山坡地,还是严重的制约了村里农业经济的发展。所以,我们乡村的贫穷,当时在方园的村子里也是出了名。但无论我的乡村是怎样的贫困,我毕竟对这里是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因为,这里用他贫脊土地里生产的粮食养育了我十七年,让我在这片土地长大成人,并给予了我在这个社会上解决问题和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力量。

  离开家乡到部队的准确日子是1978年12月17日。那个冬天的清晨,天还没亮,全家人就全部起了床,就连妹妹和弟弟们也没到学校去,说是为了送我到公社报到。母亲在火炉上给我做了一碗荷包蛋,大妹静悄悄地给我端在面前。可以说全家人是围坐在我身边看着我吃完这碗饭的,但祖母、父亲和母亲含着泪的面容,让我至今记忆忧新。

  那年冬天的风比现在要大的多,通往公社的乡村土路上,风吹得树枝杈在晋南冬天广阔的田野里,发出一阵阵“噼哩叭啦”的响声。似乎风与树们的心情也同我的亲人们送别我时的心情一样,是那样的沉重和依恋不舍。但那个时候,自己仅仅是一个十七岁的毛头小子,对于亲人们同我分别的留恋心情,那个时候是不能完全体会到的,只是过后这些年来,随着自己的年龄不断地增大,也因为成为人夫,做了人父,才逐渐体会到了亲人们当时的一片亲情。

  当太阳高出西常公社大院高大桐树的顶端时,从全公社十五个村子分别到来的十八名新兵全部聚齐了。公社里的干部们便给每个新兵胸前戴了一朵纸做的大红花,召开了一个简单的再不能简单的欢送会,我便从此离开了我的乡村、我的亲人。当晚,在侯马火车站与侯马、襄汾、临汾四县市的1200名年青人,从此走上了一个自己人生的新路程。

  后来在部队生活的日子里,一起到部队的老乡们也是生活的千姿百态,并且通过三年多的集体生活后,又在不同的年份,一批又一批的逐渐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这便是,我将在自己的长篇小说《晋南兵》一书里详尽描写的。

  总之,1978年冬季成了我人生历程的一个分界线和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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