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间,来,我给你照一张相。”

  不管我愿意不愿意,小胡生拉硬拽把我拉到了哨所前面小坪的中央,叫我站住,自己走进宿舍拿出了一架破旧的照相机。他还郑重其事地帮我整理军装、军帽。然后,眼睛瞅着一只手举着相机,眼睛瞅着摄影孔,另一只手不停地比划摆弄着,走到我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左看右转选了一个位置蹲下,嘴里唠叨着:

  “这个位置不错,哎,你要对着我嘛,眼睛看着相机……对,头向左偏一点,再偏一点,哎,太多了……”是的,我的头习惯于向右偏,尤其在每次照相时都会受到纠正,受到摆弄,且越纠正、摆弄则更是拘束,更不自然。越是紧张则偏的更是严重,所以,我很不愿意照相。

  “哎,这又不是做队列,立正、稍息,要那么认真干什么?放松点嘛!”尽管我尽量放得很自然,他还是不满意地左右摆弄着我。我都不耐烦了,只是在他的热情影响下没有发火。

  “别看我这照相机破旧,我会尽量给你一张满意的照片的。”他感觉到了我的不耐烦。

  “好罗,快咯,再坚持一下嘛!技术嘛,是差了一点,这不,要给我有一个学习的机会和过程嘛!”他对我不停地数落着:“我对你够优先的啦,又不收取你一分钱,你去哪里去找这种服务?哈哈。”他笑着对我说个不停。

  “不过,也是的,给你照相也是为我提供一次学习的机会。哎,笑一点嘛!有点勉强……对,放松一点,放松!好,看镜头……看好……”

  面对战友的要求,我不好拒绝他的要求,由他尽意的摆弄着。好不容易,我听见“咔”的一声,他总算是按下了快门。我正巴不得离开那个地方,他却伸了一下舌头,摇着头说:“嗨,对不起,你别动,还得重头再来一次。我忘记对光圈了。”

  于是乎,我又被他拨弄着。一上午过去了,他总算是把我折腾完了。我们一起走进哨所。

  哨所位处村寨的边缘,和村民的房屋在外表上没有什么区别,是一层土木结构的平房。据军区后勤部设计专家说,这种用土坯砌成的土木解构住房,具有冬暖夏凉的优点,很舒服,亦具有一定的防地震能力。一排三间,每间大约十几平米。中间为活动学习室,右间是宿舍,左间是维修器材仓库。宿舍的后面有一间小厨房,厨房的外面整齐地堆放着战士们从山上打来的柴草。小哨所的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

  战士们一年四季都住在这几十平米的屋子里。虽然,附近是一个较大的村寨,为了不干扰当地的民风民俗,(特别是我们的哨所建立在上世纪问“文革”初期,群众中有若干派系,各派的意见不一,斗争复杂激烈。)没有上级批准是不允许参与的。即便是村寨里放电影、演出之类文艺活动,除了当时哨所里有几个战士的时候,经过领导批准可以考虑参加,一般情况下不准离开哨所。为了安全,一般情况下也不准在哨所中接待或滞留村民。

  小胡是1964年从贵阳市入伍的,已经当兵五年了,年复一年的迎送着在屋檐下曾是相识的飞燕。尤其是哨所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每天的早晨陪伴战士的是哨所门前树上唧唧喳喳的成群结队的小鸟,目送着一群群荷锄出工的、亲密地谈笑嬉戏的村民,背着书包三五成群、蹦蹦跳跳的孩子和青年,心中羡慕不已。而他除了线路维修工作,每日起床后,只能在哨所门口活动锻炼,听一听收音机的新闻、歌曲等节目,孤独的时候也可以看一看报,读一些小说之类的书籍。在哨所附近他们挖了一块一两分大小的菜地,种了一些蔬菜。

  天黑以后村寨和哨所没有电灯,寂黑的长夜,野外只有蛩蝉嘶鸣,屋里天花板上老鼠追逐奔跑不息。看着天空的月亮阴晴圆缺,面对着冷霜满盈的月光,思游万千:他,想家了。唉,不知道几年不见面的弟妹们长成啥子样啦?他们面对着轰轰烈烈的的日子是咋个学习?下乡,他们这些实际只有小学、初中文化的青年将去何方?父母会放心吗?辛劳的父母呀,你们真有操不完的心!好多的夜晚,他情不自禁地从床边的书桌的抽屉里,翻出父母寄来的照片、一次次地点亮煤油灯仔细地端详:哦,不知不觉地,弟妹们都长大成为小伙子大姑娘咯!稚嫩的脸庞中,不失英俊漂亮。父母的头发怎么不黑?他不由得把油灯的灯芯拧得更大一些,蹿起来的灯焰发出更加强烈的光焰,他把相片放到油灯面前,想看得更清楚一点。看见的不仅是父母花白的头发,还有操劳过度憔悴的面容,心里油然而生的伤感,充满自责。仰望着长叹:爹妈呀!儿我不孝呀!身为长子,不能为你们分忧解难,还让你们日夜操心。每次对着油灯都会看到他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水……在和父母通信中,父母多次提出要求;让他寄一张照片给他们。这一点,对于他的家乡贵阳市来说,是一件极为普通而平常的要求,但却难为了战士。因为在哨所附近的村寨是无法实现这一要求的,当时照相都要跑到县城以上的城市才会有照相馆,而平常又不能离开哨所工作岗位。

  听着小胡的叙述,我想起在维修通信线路中,任凭是白天或是黑夜,风雨雷电交加、酷暑严寒,甚至是在地动山摇的地震等恶劣天气,只要是线路出现故障,我们一个电话通知,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在最短的时间内出征查找巡修和排除。记得他们一次次曾面对着:震耳欲聋,撕天裂地的雷雨闪电,倾盆倒落的狂风暴雨,山呼林啸、砂石飞滚得让人睁不开眼、站不住脚的飓风,凶猛咆哮犹如九天倒落的山洪,跨越受到长时间暴雨浸透正在跨落的山体,地震感发生后余震不断的时候……这些平凡无奇的战士,置生死度外,毫不畏惧地完成了通信任务。多么可爱的战友!我现在都想念着他们。

  记得一天巡修线路归来,他经过县城,在一个卖旧货的店子里,看见了一台旧的130型相机,他新奇地摆弄起来,卖货的店主象猜透了他的心,热情地走到他的面前,夸耀地告诉他:这是上海的名相机,别看它有点旧,性能还是蛮正常的。于是指导者他如何操作:如何选景,如何聚焦,如何定光圈,如何保养。他有点爱不释手,加上店主滔滔不倦讲解,又通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十几元钱把它买下来了。

  “这可是我几个月的津贴哦!”小胡心痛地对我说。“不过我还是蛮喜欢它的。”

  有了照相机,他的生活好像充裕起来;他又托排长从昆明买了一些胶卷和洗像定影的药粉材料,闲余时间,照相、洗相显得很忙乎;白天照的相片,到晚上,无需暗室,一盏小油灯也就可以冲洗相片。他用自己的相机拍摄的相片寄给了父母。

  说老实话,他的照相技术不高。给我照的相,从取像角度、背景、选光、显像等都是不太理想和专业。相片看上去也有些粗糙,黑白对比度不够清晰。在指出问题以后,我还是满口的称赞;“不错,不错,蛮好的。只要继续努力就会更好的。”

  “莫笑我,我会用心的。我一定把它做得更好!”

  “那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嘛!”

  “竹间,你听我说,我现在用相机解决了家里要相片的问题;我还可以帮助附近的村民解决照相难的问题。村里人有亲人在外,寄一张相片,帮助他们解决思念之情。当然,我通过照相,从技术上提高,总结、积累经验。”不等我要讲的话,他接着说:

  “我已经是五年的老兵,再隔过一两年,我就要复员。到地方,虽然我是从贵阳城市当的兵,可能会给我安排工作。作为通信兵,我除了线路维修,其他什么也不懂。况且,要进邮电局的机会是好难的。我要是多一种技术,不就会多一个就业的机会了吗?”

  面对着能为自己、为家、为国家着想的战士,我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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