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头生不逢时

  他没资格进《人间喜剧》的神殿

  领巴尔扎克的人物津贴

  儿子刚死,儿媳妇就拜拜转身

  阴雨天,身上的美国弹片,

  咬他的心,一遍又一遍,

  扯得他的嘴巴,哆嗦:

  背时的熊老三,巴一井有金娃娃

  泥窝里放粪,院坝里种丝瓜

  堂客脸上有花?


  熊老三的耳朵,烫了一下午

  他知道,又是高老头在神唠

  那一年,从鸭绿江回国

  火车还在喘粗气,又一声令下

  千里争发,穿山越岭

  熊老三在闷罐厢,挥泪脱下军装

  火车转汽车,铁路转土路

  神秘的巴一井

  竟在安澜镇后坝的一个土洼洼


  巴一井前山后谷,适合种包谷

  春风很撩人,妹儿在扬花

  高老头那年,二十五岁的后生娃

  手心心发痒

  采了一朵水口庙最美的指甲花

  熊老三,二十三,血气正方刚

  红星坡的春桃妹,夜夜开窗

  门前一棵马缨花


  三月涨水河沟满,山洪袭来

  卷起钻杆,冲垮干打垒

  泥流中,高老头拉着指甲花的手,

  吼得嘶哑,妹儿啊,你好傻。

  指甲花哭成一朵花,哥啊,我愿意。

  一个水旋涡打来,浊水夹落花

  指甲花,巴一井才开的花

  高老头的花,再不开花


  后来,春桃妹给熊老三产了一窝仔

  巴一井,成了熊老三留守的家

  高老头因“生活作风”问题

  泪别后坝,生死打结

  他在指甲花的坟前

  磕了一个又一个头

  喝了一碗又一碗的土烧刀

  然后,在自已的脑壳上

  烫了几个香粑粑

  再后来

  熊老三在巴一井看天种苞谷

  高老头在劳改农场看地挖泥巴

  落实政策的那天,两个半大老头

  抱头痛哭,一人一瓶老白干

  喝得二麻麻,日月无星光


  四十年后,我也来到了巴一井

  井场的院坝前,钻杆已锈蚀斑斑

  围墙已垮,几间砖房爬下如蛤蟆

  再无岁月的激情炊烟

  不远处,有一座新垒的土包包

  那是熊老三最后的家

  夕阳西下

  几个作业者,正在灌浇水泥“盖子”

  巴一井,已被盖棺堵死

  我坐水泥的井口,看一轮月升起

  巴一井的夜,真静啊




本网站作品著作权归作者本人所有,凡发表在网站的文章,未经作者本人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