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三十年前冬日的一个夜晚,胡老汉在邻村喝完了喜酒往回赶,月光一把盐似的洒将下来,前几天下过的雪都还没有化,积在土路上早已结了冰。

  胡老汉走得格外小心,即便如此,稍有不慎,脚下还是会滑出一个趔趄。夜里的荒野异常清冷,四周雾茫茫不见一个人影,倒也是,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地方,谁会出来挨冻呢?要是此刻正待在家里,一定得烫一壶小酒,炒一盘花生,弄两个小菜,结结实实地喝上一壶。说到喝酒,今天在邻村的喜酒真是没有尽兴,一点也不痛快,所有的人都是做样子似的举举杯,轻轻抿一小口,这怎么能算是喜酒呢?胡老汉一边在心里抱怨着,一边踉跄着身子往回赶,冷风一吹,寒意顺着毛孔往皮肉里钻,冷得透骨。

  不多时到了村南的槐树林,影影绰绰的一大片,因为是在冬天,只是剩下稍显单薄的树干,叶子是早就落尽了的。胡老汉已经被冷风吹得清醒了不少,小心地避开脚下散乱的冰块,但还是又滑了一下,他赶忙扶住身旁一棵极为粗壮的槐树,稳了稳身子,也忙定定神。忽觉眼角视线里有一个影子在不远处一闪而没,胡老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荒山野岭半夜三更,碰上什么都不会是件好事,他忙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大了,仔细去寻望,却再也没了踪迹,也没有任何的声响,难道是刚才眼睛花了?应该是,看来这酒的后劲挺大啊,他想着,继续往前走,出去没十几步,他总觉得身后有个东西在跟着自己,也是酒壮人胆,他大咧咧地回转身去,这一看,差点就湿了裤裆,身后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赫然一条黑影立在那里,是狼,这样的境地自然不会是狗,看尾巴,看模样,特别是那两道寒森森的绿光,确然是狼。

  多少年了,这里从没出现过狼的踪迹,胡老汉记得还是在自己年轻的时候撞见过一回,但那次他们好几个人赶路,手里还拿着砍柴的砍刀,自然是不害怕的,然而这次的境遇却大不一样,他就一个人,喝了酒,手里拿着一个红布袋,里面不过是几个煮鸡蛋,一把花糖,他伸手去摸,还有一个手电筒。对了,胡老汉忽然想到,早就听说,狼怕火光,虽然这不是火,却也是光啊,胡老汉想到这里,掏出手电筒来猛地打开了,一道黄光忽的照过去,狼,果然退开到一边去。胡老汉心里一喜,算是有了着落,大难不死啊!

  也是合该胡老汉倒霉,那手电筒本是刚换过了电池,足可以撑到他进村子了,现在离村子也不过二里地,只是没想到,方才用力过猛,手电筒忽闪了两下,竟然灭了。胡老汉心中一凉,这下是完了,刚喝了别人的喜酒,没想到就得让人来喝自己的丧酒了。

  却说那狼见没了光亮,又紧紧的尾随上来,胡老汉掏出一把花糖来撒到地上,脚下不停,偷偷回身看着,狼走到花糖边上,提鼻子一闻,接着追过来,胡老汉又扔了俩鸡蛋,也不起作用,赶上这狼是一点素也不吃了,索性把个布袋也扔了,盼着那畜生多闻一会,自己好快点走。

  月亮升的不算很高,但是月光柔和,胡老汉心惊胆战,里边的衣服都给冷汗湿透了,恨不能多生两条腿,赶紧跑回去,要是能有对翅膀就更好了,可是现在,他只能一点一点往回走,又不敢跑起来,怕招惹的那狼也起了性子,自己可就真是玩完了。正走着,不提防旁边一条岔路上转出一个人来,胡老汉尚没注意到,只是低头走着。

  “胡大叔,你这是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

  胡老汉的心猛然一震,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等他定定神看时,原来是本家的侄子胡通,乍见了救星,胡老汉喜得差点没喊出来:“通子,咋是你咧,你这是干啥去了?”

  “叔啊,我去镇上办点事,回来的晚了,你咋也这么晚呢?”

  “哎,喝喜酒啊!”胡老汉擦了擦额头鬓角的冷汗说道。

  “喝喜酒,咋还唉声叹气的,还走得一身汗?”胡通不解。

  “别提了,”胡老汉见有了人,自然有了底气,回手一指,“都是那畜生”。胡老汉说完,自己也呆了,身后一片荒野,哪还有半个活物的影子。是了,那畜生定然是乍见多了一个人,心里害了怕,早就溜走了,畜生也会害怕,胡老汉心里想着,却说,“没事,就是走路赶得急了,没事”。胡通也不再问,两人结伴回了村子。

  那次经历很快就被胡老汉抛在了脑后,倒并不是他心宽,而是新年的喜悦充斥了他的心,想到过年的时候,几个儿女都要回家来,带着他的孙子孙女,左手抱一个,右手抱一个,膝下还围着一群,这场景每次想想,胡老汉就能笑出声来,惹得老伴在一旁直嘀咕“有病”。

  村里有几户人家杀了猪,胡老汉一次要了二十斤,想到过完年还有许多的亲戚来走动,得多备一些肉,要不然到时候不够吃了,岂不寒酸。新买来的肉也不用洗,洒一点水,直接给冻住。一半肥些的,放到存放杂物的小屋子里,另一半就放在南边做饭的屋子里。

  胡老汉和老伴总是计算着距离除夕还有几天,腊月二十六的早上,胡老汉还没有从床上下来,就见老伴慌里慌张进来,说:“老头子,你快去看看。”

  “咋了,着急忙慌的。”胡老汉半坐在床上,只穿了棉袄。

  “放在西屋的肉,都没了。”

  “啥?”胡老汉利落地穿戴好衣服,先去了西屋,小木门半开着,盛放肉的竹筐被掀翻在地上,十斤多猪肉一点不剩,胡老汉在门口的泥地上看到了梅花似的爪子印,跟狗的爪印不相上下,可是谁家的狗会大半夜跳到自己家里来偷肉呢,而且是这么大一块肉,难道是……胡老汉想起那个惊魂之夜,想起那个跟了他一路的,狼。

  又开始下雪了,雪花很大,不像鹅毛,但是就像鹅毛那样白,扑扑簌簌落下来,很快就积了一地,厚厚的一层,并不融化。

  晚上睡觉的时候,胡老汉侧着耳朵,想要听外面的动静,他不知道这样做会不会惹出些别的事情来,或许不是畜生做的,是贼也说不定,一个小贼偷了十几斤的猪肉,然后在门外故意留下狗爪印。可是不管怎样,胡老汉已经把另一块肉放进了西屋,一起放进竹筐里的还有几根雷管,他凝神听着,过了半夜,终于顶不住,迷迷糊糊睡过去。

  腊月二十七的大清早,胡老汉早早穿好衣服去了西屋,果然那肉又不见了,只是在掀翻的竹筐下有一摊半干的血迹,断断续续向门外延伸出去,血滴在白色的雪地上异常刺眼,胡老汉抓了砍柴的大砍刀,顺着血迹追出去。

  胡老汉的家就在山头,村子的最西边,出了家门就是小山,那道血迹直进了山坳,在半途消失不见,胡老汉的面前是一片荒草丛生的斜坡,到此为止,连狼的爪印都不见了,他紧走几步,穿过这片荒地,在另一边找到了它的足迹,最后在半山腰的一个石窝子里找到了它,一匹倒在碎草窝里的母狼,身体已经僵硬,三只小狼崽围在母狼身下,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它们所处的境遇之危险,听见有人来,纷纷瞪大了眼睛看着胡老汉。胡老汉靠过去,确认那母狼已经死透了,现在,他该考虑的是怎么处理这三个狼崽子。他自然知道,狼是养不住的,养大了狼,只能是害了自己,可是他又不忍心把这么小的狼崽杀了,片刻的思索,胡老汉独自一人往回走去,他选择让它们自生自灭。

  留在山里的狼崽不知道是不是饿死的,村子里从未出现过狼,几十年了,也终于没有再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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