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北岛、顾城、舒婷等诗人的名字,长在我的青春岁月里。他们像诗国的天使,注定坐在他们的经典名句上,永驻中国新诗的圣坛。代表他们的经典名句,已成为打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文学之殿的钥匙。世界喧哗无度,对诗歌的向往只好在心底深埋,怀念还是会在春天的晨光或秋天的月夜醒来,尤其在这个春天读北岛的随笔集《青灯》,对过去的怀念变得深重。在散文的国度里沉缅太久,我已远离诗歌。有人问,你写过诗吗?我说没有。我的确没有认真地追逐过诗歌,但对诗歌的向往从未消逝,尤其对北岛们的怀念。如果读诗,他们仍是首选,一遍又一遍重温,一边读一边回忆青春激荡的日子。

       《青灯》让枯荒的心随同这个春天一起,长出了绿色的嫩芽,再一次感受到,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喧嚣,文学的命运其实是一个整体,它包括了北岛,也包括了我这样微如芥子的文学爱好者。爱诗者的心,无论在海德格尔,还是中国乡村的某个小镇,贯穿着一条看不见的道路,只分你走不走上访友之路。通过《青灯》,找到了《今天》,这本1978年创办的民间刊物,1990年在海外复刊,它让人想到1918年的新文化运动,但倡导者的命运却是如此之不同。打开《今天》的网址,又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名字,读到了他们的作品,并在博客里看到了诗人们冒着热气的当下生活。他们仍与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只不过,他们把自己走成了一群遥远的人,甚至变成了某个诗歌符号。将《今天》网刊连进博客,希望呼吸到海外的新鲜空气,再次感受八十年代文学的神圣和繁荣。

       《今天》,固执地说着一句话:我们一直都在。

       读《青灯》才知道,原来写诗,是这样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有将诗歌完全融入生活、当作毕生追求的人,只有将灵魂与诗歌远举于浊尘之上,才可以这样快乐而纯粹。

       读《青灯》,想到我们已经倾力举办了三届的“屈原杯”全国诗歌大赛,想到生根于乐平里的千年骚坛,我们在为诗歌努力,还是在为什么努力?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为了宣传某种精神,为了让别人都知道某个地方,我们要……,还是为了诗歌为了文化,我们要……当即得利益的喧哗远去,我们所付出的努力将会收获什么?是诗歌传统的延续吗?当一个人总是追问自己所做事情的意义时,是痛苦的,不管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你都得做,这是现实。我们渴望看到效果,就像我现在看到北岛在《青灯》里叙述的故事,我们与诗歌的故事能够流传吗?谁来书写僻远小县的“诗之青灯”?骚坛、诗歌大赛、端午诗会、诗歌之乡,一年又一年,一切为诗歌的努力……身在其中,感觉无力而悲怆,时间和生命却在流逝。

       追问是无聊的,我们也在固执地说着一句话:诗歌在这里。

       北岛说:“我相信,这种回溯到人类源头的古老形式,将会世代延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正在逝去的民间文化,正在被抢救的人类遗产,它们的回溯只能靠流传来进行。我的母亲和外婆都会唱优美动听的民歌,而我,永远徘徊在那个神奇的民谣系统之外。我们这代人可以将其尽量保护起来,但流传的动力和激情却永久地丧夫了。世代延续,只是北岛的一厢情愿,他不知道,在中国的乡村,年轻人对物质的向往远远超过古老手艺的流传,他们不再是农民,而是活跃在建设工地上的“农民工”。他们将现代文明带回乡村,将古老的乡村传统丢得很干脆。民歌,孕育了中国诗歌,却终将被遗忘,被代替。回溯,变成少数人的事情,像回流的鲑鱼,等待他们的是熊口还是源头的重生,谁知道呢?

       如果北岛知道秭归的“骚坛”,这个从明朝就开始活跃于屈原诞生地的民间诗社,假如他看到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每年端午节在屈原庙提笔吟诗,祭拜诗祖,他会说什么呢?应该不仅仅是“只要有人烟的地方,诗歌这古老的手艺就不会失传。”骚坛、民歌,都是古老的手艺,诗经、楚辞也是古老的手艺,也许,失传就是他们的命运。

       我敬慕那些写了一辈子诗歌的人。这一点表明,诗歌是可以无所不为的,只看你是否修炼到了那个境界,就像人剑合一,达到人诗合一。传唱千古的“史诗”,肩负着给后人以此类启迪的使命。一个真正的诗人,诗歌将伴随他生命的始终。我们没有荷马史诗,但《诗经》、《楚辞》也是可以传唱的,在我心中,屈原是一个行吟诗人,走到哪他的创作就到哪,他就唱到哪,直到汨罗江边,也不停止。他是诗人,他也是歌者,真正长歌当哭的第一诗人。

       读完《青灯》,接着看了刚刚获得奥斯卡奖的电影《米尔克》,竟然发现坚持诗歌的使命与争取同性恋权益之间有着某种联系。人人有享受平等、自由的权力,同性恋当然不例外,但他们曾经是邪恶、怪胎,所谓的正常人必欲置之死地而后快。作为人类生活之一种,诗歌必会涉及生活的方方面面,人们为什么如此害怕诗人们的歌唱呢?北岛因此飘泊,屈原因此放逐。所幸这个时代越来越宽容,所幸终有一天人们看到,诗人和他们的诗歌,是这个美好世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青灯》是关于诗歌往事的叙述,它应该是诗歌历史的一部分。《青灯》的书写是纯粹而快乐的,不管被迫还是主动,我觉得一本关于诗歌的书,完全应该无视那些与诗无关的杂音。漂泊、乡愁、怀疑、拒绝、困窘,只要有诗歌,这一切算得了什么?北岛并不认同自己是某个时代的诗歌符号,被圈定归类,盖棺定论。他从未停止过接近诗歌真谛的脚步,他在世界各地行走,汇同不同国籍、不同语言的诗者,制造属于诗歌的道场,在接纳他们和诗歌的地方,用各自的母语面向听者高声朗诵。所到之处,无论欧洲、亚洲、还是美洲、非洲,诗歌的旗帜永远在风中骄傲地飘扬。一个真正的诗人,他一生的活动本身就是一部诗史。北岛不是某个诗歌符号,他是汉语诗史在永恒的时间和变化的空间中流动的一部分,历史是有生命的,他就是诗史活在当下的证明。

       “哦,孤单的声音,夜间火车汽笛那孤单的声音。”此时,我想到书中艾德的这句话。前年秋天,在一条铁轨旁住了两个月,每天夜里,都能听到火车鸣叫着,驶向远方。我像火车一样,发出孤单的鸣叫,却找不到可以奔赴的远方。《青灯》里的北岛,是一列出发的火车,从中国走向世界,从一个中国诗人变成一个世界诗人,所幸的是,他的鸣叫并不孤单,应者云集。《青灯》讲述了许多诗人之间的温情故事,他说“这不仅仅是地理上,而是历史与意志、文化与反叛意义上的出走”。我却想到《诗经》里的句子:“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环宇之内,因为诗歌,你可以在任何一个诗人府上成为受欢迎的嘉宾。

       从诗歌大国走出去的北岛,应该有更多的事情可做。如果楚辞汉赋、唐诗宋词能够变成各种各样的文字在全世界传诵,智利小姑娘就不会问:那个东方诗歌大国真的存在过吗?

       为了诗歌,真的还有很多的事情可以做。

       但愿诗歌能从大地的深渊拯救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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