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创作永远在路上 
最近，由我担任制片人的反腐电视剧《守望正义》开始在视频网站上热播，不久前还被誉为“口碑大剧”。观众评价褒贬不一。有人说，这部电视剧与《人民的名义》有相似之处；也有人说，这样的故事只能在电视剧里看到......对此，我不作表态。见仁见智，实属正常。播出才是硬道理。
只是，此时此刻，让我异常强烈的想到一个人——被誉为“中国最著名反腐剧作家”的陆天明老师。当年请他对这部电视剧给予指导的种种交往和交流如潮汐泛起，久久难以平息。
陆天明，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中国电视剧编剧工作委员会名誉会长。国家一级编剧。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桑那高地的太阳》《泥日》《木凸》《苍天在上》《大雪无痕》《省委书记》《黑雀群》《高纬度战栗》《命运》。同期创作的同名长篇电视连续剧《苍天在上》《大雪无痕》《省委书记》《高纬度战栗》播出后，在国内均引起强烈反响。
我钦佩他，更仰慕他，视他为中国文学艺术界的“脊梁”。
2008年，近30年的检察生涯结束了，本可以尽情享受退休后的云淡风轻，却拗不过我内心深处的一个执念，着了魔似的，就想创作一部真实再现检察机关老中青三代反贪人的电视连续剧。有人问我理由，我毫不掩饰：一支优秀的司法群体，可以使民众对法律产生更多的依赖感；作为基层检察院检察官，我见证了战斗在反贪一线干警的甜酸苦辣，我就是想让中国老百姓知道，在我们司法机关，有一支专业的反腐败队伍，他们忠诚于国家、人民和法律，刚正不阿，一身正气，可亲可敬可爱可信。
尽管，做电视剧我是彻头彻尾的“门外女”，但我懂得“剧本是一剧之本”的道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把“中国最著名的反腐剧作家”陆天明老师锁定为我们这部电视剧的第一编剧人选。
苍天不负有心人。我的检察姐妹江涛恰好与陆天明老师相识，经她一段时间的穿针引线，我与陆老通了第一个电话。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我以极快的语速（生怕耽误他太多的时间）和急迫的心情道出我们全部的诉求——请陆天明老师出任我们这部反腐剧的编剧。
陆老沉默了一下，说，非常高兴你们要做反腐剧，我支持你们，也很感谢你们对我的信任。不过，很抱歉，原谅我不能接受你们的邀请，因为我自己的创作还在进行中......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略显疲惫，却实实在在不容置疑。
一瓢冷水从头灌到脚，满腔热望顷刻碎成齑粉，我不免沮丧至极。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才好。电话那端的陆老仿佛洞穿了我的心思，他又善解人意的补充了一句，不过，等你们找到了编剧，我可以给你们一些意见......就像落水人抓住了一根漂移过来的树干，我不禁喜出望外，噗哧笑出了声，连声向他道谢之余得寸进尺的说，陆老师，那就请您就做我们的编剧指导吧，以后再找您！他哈哈大笑，爽朗的说，好，好，好！
八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陆老兑现诺言，让我和江涛带着编剧去见他，为我们创作的反腐剧《守望正义》前三集剧本进行指导。临出发前，江涛给他打了个确认电话。放下电话，她面露难色，说，陆老师生病了，发低烧。踌躇了一下，想到陆老专门给我们腾出时间不容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还是硬着心肠出发了。
江涛和编剧老段拎着水果，我捧着专门为陆老师手工制作的一束白玉兰丝网花（寓意冰清玉洁），噔噔噔噔一口气爬上四层楼，敲门。
门开了，笑意盈盈的陆老站在我们面前。除了架在鼻梁上的无框近视眼镜暴露了他的作家身份，一眼看过去，就是一位邻家大爷，和蔼，可亲，全然没有名人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陆老属于那种未曾开口先咧嘴笑的人，天性平易近人。说不清什么缘故，总觉得他的笑带着一股天真未凿的孩子气，无遮无拦，一笑就露出几颗豁牙——忘记在哪儿看过，陆老有一颗牙就是在写反腐剧《高纬度战栗》时光荣“下岗”的。
与陆老寒暄了一会儿，我们进入正题。
陆老说，他认真看了前三集剧本，感觉这个本子比前几个本子写得好。注重了人物关系，对检察生活有所了解，人物也有时代特色，语言功底不错。只是，切开看，每一部分都比较好看，但放在一起，存在一些大问题……接着，他一板一眼地坦言了对剧本的看法，解答我们的疑惑。大师就是大师，句句叨在要害处。我们生怕漏掉一句话，低着头刷刷记录……看得出，陆老很喜欢我们的创意，也对我们的话题颇感兴趣。每每轮到他发言，总是滔滔不绝，激情四溢。
陆老回忆说，当年他写第一部反腐小说《苍天在上》，反腐，还是一个风险巨大的领域，很多人都心存疑虑。一是担心会带来政治上的打压，二是担心这种揭露腐败的作品会对我们的党我们的体制形成伤害......他的不少反腐力作，在拍摄过程乃至播出之前，都遭遇过相当大的阻力。有的编剧扛不住，退缩了，陆老却始终锲而不舍。他自信满满的对我们说，只要他们看了片子就知道，我是站在维护共产党的立场上写的，我的这些片子说到底都是对党好！
“对—党—好！”这应该就是他执着于反腐剧创作的初心吧，有了这样纯粹澄澈的初心，还有什么样的阻碍会让他心存胆怯？还会有什么力量可以把他击倒？我在想，这会不会就是他百折不挠坚持反腐剧创作的精神支撑？！
记得在反腐剧《高纬度战栗》第28集里，陆老设计了大半场几乎没有故事只有对话的戏——
公安英雄劳爷坟前。
反腐英雄寿泰求向年轻民警邵长水和副市长的恋人回忆了劳爷牺牲前那段时间里，他与劳爷每天都要谈到的那些关于反腐的话题（除了偶尔切入到墓地，给三个人一些现场的镜头之外，剩下的，大多是寿泰求与劳爷两个人面对面大段大段的对话）。
饰演劳爷的李雪健是个好演员，很严肃的话题，从他嘴里说出来，实在，接地气，一点不做作。例如，劳爷痛心疾首的谈到，文革后，有了一个非常好的局面形势，可是，有人开始走极端了，经济利益高于一切，钱，个人利益，一切都围绕这个了，官也可以拿钱买了，人人都不讲信仰，不讲灵魂，不讲荣耻，不分是非，这咋整，大好局面都会毁掉的！
对于贪官，劳爷用了一个词，叫做“非常惋惜”。因为，他们到底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曾经为当地做过很多很大的贡献，很多老百姓也记得他们的好。可是，他们慢慢的变质了，堕落了。但全都归结在他们个人身上也不合适。
那么，还在谁身上？
“你，我，他们的部下，助手，普通工作人员，就连普通老百姓也有责任。为什么？因为你没有起到监督作用，你没有说到一个‘不’字，不敢说，不愿说。怎么办？就是要提高全民的防范意识，让每一个老百姓都找回对这个社会的责任心！”如果单从收视率上考虑，上面那些近乎“说教”的戏似乎显得过长了。然而，对陆老而言，他一定是希望借助劳爷和反腐英雄的对话，袒露自己对腐败根源的看法。而这些看法，他埋在心底太久了，一旦写入台词，犹如火山喷发。
记得我看这段戏的时候，内心也受到很大冲击。尤其是“普通老百姓也有责任”的观点，真的惊到了我！现在想，这些观点，虽有些单纯，有些感性，但的的确确体现了陆老诚心诚意“对党好”的一片赤子之心。
陆天明说过，“我写反腐，并非是为了赶浪潮，说实话，也不是为了出名，挣钱......我不会草率动笔，我必须对反腐有了新的认识，才会动笔。比如，在《苍天在上》中，我的认识是‘腐败的官员天生都是坏蛋’，所以小说中的反面人物就有脸谱化之嫌；到了《大雪无痕》，我的认识有深化，我认识到‘腐败的官员不是天生的坏人，腐败的产生，个人的变质，有个人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体制的不完善’；到了《高纬度战栗》，我的认识更进了一步，‘腐败的产生，固然有个人和体制的原因，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就是你我他这些普通民众，为他们提供了腐败的温床。’”
“我一定要在我有生之年不顾一切地做一件应该干的，值得干的大事！做一回不妥协不低头的真正的自己！”这是李雪健饰演的劳爷在电视剧《高纬度战栗》里的一段台词。然而，这又何尝不是镌刻在陆老心底的誓言啊！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陆天明，一直铁骨铮铮走在反腐剧创作的征程上，却拒绝“跟风”、“赶浪潮”，就像一个倔强的垦荒者，总在寻找新的突破点，绝不跟在别人后面亦步亦趋。
王蒙在《陆天明——九死未悔的郑重》中描绘他这位老友的形象，“他的大头、他的眼睛、他的目不转睛的执著，都很可爱，又有一点点可怕，还有相当的可悲。”“我们这代人满脑子的大众、满脑子的社会，总有一种责任感、使命感。”陆天明言之凿凿。这就是始终不放弃反腐剧创作的陆天明，虽然没有冲在反腐第一线，但他以笔做枪，把每一部反腐剧都上升为国家行为。以影视剧的形式，竭尽所能为减少和清除腐败的土壤提供参照和依据。这是作家艺术家应有的良知，更是作家艺术家应有的筋骨。
陆老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不久前，他为深圳特区成立30周年创作的电视剧《命运》，已被确定为深圳市全体党员必看的“党课教材”。据说，党员们看过之后，自发起立，长时间鼓掌......听到这个消息，正在上海休假的陆老那叫一个激动，坐在藤椅上的他仰头大笑，没成想，一个后仰摔倒在地……我不由得“哎哟”一声，为老人捏了一把汗。没关系，只是轻伤，轻伤，老人依旧在笑，笑得那样天真、奔放。
我也是个直来直去的人，说到兴奋处，我对陆老说，抓贪官，本是我们检察院反贪局的活儿，可您在《高纬度战栗》里都让公安干了。他怔了一秒钟，又是咧嘴一笑，哦，是嘛？不怪您，不怪您，别说您了，很多人大代表也不知道检察院干什么的，所以我们才想拍这样一部电视剧。我赶紧打了个圆场，生怕坏了老爷子的兴致。
离开陆老家已是下午五点多，夕阳映红了天际。
知道陆老身体有恙，本不想叨扰太久，可一聊起来就刹不住车，幸好陆老并没有怨艾。送我们下楼后，陆老看了看手表，眉头轻轻皱了一下，说，糟糕，时间过了，看不成病了。情不自禁地，我摸了摸陆老师的额头，汗津津的，不烫，好像退烧了？我说。潜意识里，我想减轻自己的负疚感。
“跟你们讲了这么多话，有点激动，汗都下来了，可能烧也退了罢？”陆老又一次孩子般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比夕阳还灿烂。
知名导演陆川是陆老的儿子，他在《三联生活周刊》上这样评价自己的父亲，“父亲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是个纯粹的布尔什维克，写反腐什么的，那么大年纪跑到新疆去，和农工生活在一起很长时间，就为了写作。他不背叛自己的信仰，就算他是个老派的堂吉诃德，这样的老人不应被耻笑。”岂止不应被耻笑，他理应得到所有国人的致敬。毕竟，反腐败关乎党和国家政权的生死存亡。
2014年2月，电视剧《守望正义》拿到黄金时段播出许可证；该剧剧本还荣获广电总局优秀电视剧剧本扶植资金；2015年，该剧走出国门，落地越南第一电视台；目前，已在国内十余个省市地面台播出......仅上海电视台新闻综合频道已重播三次。上海电视台新闻综合编播总监蔡亚军说：“《守望正义》安静的讲好了一个扎实的反贪腐故事。”“我感觉，‘法’是这部电视连续剧的‘魂’，在故事情节中飘荡着，在人物言行间游走着，细心的观众可以感知，可以意会，可以欣赏，可以赞美。当然，我在这里所说的‘法’，不是法律条文，而是法的精神，是法治的灵魂。”著名学者何家弘老师对《守望正义》的评论更为经典。
此刻，我很想对陆天明老师说，我们总算没有辜负您。
如今，党中央作出庄严承诺，开弓没有回头箭，反腐没有休止符，反腐败永远在路上。同理，反腐创作也应当永远在路上。放眼望去，在这条利党利国利民的阳光大路上，我们的陆天明老师始终走在最前列，似一面火红的旗帜。
初稿完成于2016年11月15日
【注1：题图是我与陆老的合影，站在他身后，我显得很“小鸟”；注2：从2018年开始，检察机关反贪局正式转隶国家监察委员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