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花在篱笆墙上盛开

　　五月，这座海滨城市一年里气候最温润的时节，玫瑰、月季等蔷薇科花卉以其缤纷绽放、香气袭人的风韵，高调进入了盛花期。尤其是它们原属本宗的蔷薇，密匝地攀援在一座座居民小区周遭的铁栅篱笆墙上，旺盛勃发的鲜绿枝条迸涌如瀑垂搭而下，无以计数的粉白、绯红及五色锦样精致小花盎然翘首其上，像极了集群灵动在绿野草丛之中美仑美奂的花蝴蝶。充盈眼帘的这一道道浑然天成楚丽撩人的花墙锦屏，竟使得“花园”这个近些年来城乡几近所有新建楼盘通用到滥俗的称谓，一时间倒也真的与“其实”相副起来。 

　　我初识蔷薇当在知晓月季花之后许久。孩提时，居家所在的纺织厂宿舍大院里，各排平房之间均为宽敞的通道，没有人家将门前地块以藩篱或墙垣割据圈起为专属自用的院子，房屋门窗上也没有加装任何安全防护措施。那时家家户户日子过得十分清苦，家具家什非常简陋，加之大院里左邻右舍熟似亲眷，陌生人一露脸便十分惹眼关注。蟊贼遁形，防患之策自然勿需多此一举。许是出于扮靓家园、愉悦心情、蔚成和谐民风氛围以及对美好生活向往的动机驱动，人们自发地陆续在家门近前栽种上了一些花木。其中，自每年初夏五月半直到深秋十月底，一种茎上长有尖刺的植株总是顶着前仆后继开不败的艳丽花朵，十分惹人喜爱，且老少顽童们不敢随意折损它。各户人家还频频将洗过鱼虾的浓腥脏水，倒入花根周围掘开的浅浅土坑里再行埋好，之后开出的花儿竟会递次增大到似碗口般阔绰丰腴妩媚有加。从耳熟能详的大人口中，我和同龄上下的孩子们认识并熟悉了它：月季花。

　　长大些后，晌午放了学，同学们结伴一道去近郊的山中挖野菜、割蒿草。坡地及谷坳上的植被几近被踩踏劫掠成斑秃状，却也有块块零散的小绿洲葱郁依然、无人涉猎，其翠黛底色之上常常浮现着一抹素白的花丛集束。近睹可知这决非“靠山吃山”的人们因惜乎美景隐恻收手所幸存，多是因植株枝蔓上暗藏的利刺使得欲侵害者畏其杀机而退避余留。花、叶、茎样样眼熟，只是较居家门前那些同类在形制比例上缩去许多。回到大院向长辈们复述，方得知它叫蔷薇，这风范泼辣辣的野生种与那姿色娇滴滴的驯化物月季原本是血缘亲家。后来，“文革”飓风刮过，大院里的月季花连同其它各种草本小花，统统被株连于狂飙横扫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而遭铲除殆尽。唯有那用铁蒺藜合围长达十数年封山育林的坡垄岭崖上，每到天暖时节，远远可望得一泓泓绿涛之上泛起着一片片洁白的云朵。其时，我们只知道那是幸运避险苟安的蔷薇仍在多事张扬，还不甚明了春光美景掩不住、劫不尽的天道哲理。

　　改革开放之后不多时，大规模的城市建设与改造工作磅礴展开，历经半个多世纪风侵雨蚀、房屋已搭建得鳞次栉比且多有失修破败之处的纺织厂大院首当其冲。旧房被夷平的原址上矗立起了崭新的楼宇，过去围护大院的密闭高墙拆除后改架了透空可视的铁栅篱笆，大门外还立上了镌着“花园”字样的巨石地标；门内旁侧重新翻建的独幢小平房，门眉上方先前标有“传达室”的小木牌赫然改成了“物业办”的新颖名称；在此方土地上繁衍了几代人的居民百姓，身份也与时俱进升格更新为“业主”之时尚称谓。有道是旧情不舍、老友难忘，大家瞅准楼宇间的空档，又将花期长、对环境条件耐受力强、更承载着几多往事回忆的一株株月季花从多方搞来，“插针”般植入除去道路、停车位和健身小广场后已支离破碎、所剩无几的“缝隙”地块中。

　　“物业办”由几位兼做守卫保安工作的大叔组成，唯有负责人是位体态健壮、模样俊俏、精气神十足的年青姑娘。姑娘与小区居民们相处没多久，其热心、亲善、勤快、聪慧的行事做派就受到大家交口夸赞，老老少少都喜欢她自荐沿用父母取的乳名称谓，亲热地称呼她“青子”。青子姑娘得知占小区居民过半的前身大院“坐地户”们未了的月季情结后，很是理解认同，经过精细测算，从原本收取的较为拮据的物业费中挤出一些，购来了十数株培育长成在大木箱“花盆”中的月季花树，而且是个中珍品——红、白、黄三种颜色的玫瑰，摆放在路面已硬化、由高层俯瞰绿植的“斑秃”处，小区的风景一下子就扮靓与改观了许多。

      先是青年人的审美情趣被引爆，尤其是个中见多识广的“海归”们趋风附雅地推介道，三色玫瑰的“花语”分别喻义深情、纯洁、侠义，顿使得不明觉厉的大家对青子姑娘的眼光心计乃至文化素质崇尚不已。此举更是打动了有把年纪惯于时常怀旧的大爷大妈们，他们当中不少做过成人之美好事的，以长辈关心子女的慈爱心态，私底下悄然争相为青子当起红娘来。青子的简历很快就被打听明白：她在大西北一个叫“苦水”地方的农村里长大，爹娘都在老家务农，自己具有高等职业学院物业管理专业（大专）学历，在校期间还是学生会干部、众学兄学弟公认的“校花”竞争入围者。但“红娘”们总觉得其家境条件、尤其是从事的这份“看众人脸色、受百家支使”且在本地方言中与“无业”谐音的工作，难与高富门第的帅哥相攀感到十分怜惜而进退维谷。

　　七夕节这天，小区大门外泊住一辆锃光瓦亮的大皮卡，从驾驶室里跳下一个一袭白衣、神采英拔的小伙子，只见他从打开盖子的车斗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插满亮黄花色的硕大花篮和一包晶蓝花色的长柄花束，分别用左右手熊抱进得院来。眼快的行人即刻止步注目，猜度这是谁家的准女婿啊，却见他径直走去“物业办”叩响了门。青子立于门坎上，面容羞赧中带有愠色地低声说了些什么，小伙子点了一下头，转身将花朵重新放回，急急驱车离去不见了踪影。随即，小区里八卦新闻逐日发酵起来，一位刚刚度完蜜月回来的新郎官发表了颇具权威性的现身说法：那一篮是“香槟玫瑰”有九十九朵，表示“初恋，我只钟情你一个”；那一束叫“蓝色妖姬”也有十一朵，寓意是“我们的爱纯洁、敦厚与善良”，价钱可不菲哟。年长的人们听了，咂舌加点头：如今年轻人求爱时兴这个，要不咋说爱情无价哩，可青子为何就草草拒绝了人家呢。一位从事国际贸易多年赚金满桶的中年老板面带不屑地一语定音：小伙子开的那辆车子就是国际范，是富二代圈子里很时髦的座驾，人家只是途经这里下车问路而已，青子哪有嫁入豪门的福气呀。大家听后，不禁黯然缄口。

　　不出几日，那辆大皮卡又开来了小区大门口，小伙子这次换上了一身军旅战士操练摸爬滚打武艺时穿着的迷彩装，车斗中满载着一捆捆鼓胀着小绿叶芽的长长枝条，人们一眼就认出了这是蔷薇花苗。早已等候在这里的青子满脸喜悦地迎上前去，拉起他的手进到屋里，一边递过热茶水和湿毛巾，一边亲昵地问候着。片刻后，青子和他、连同悉数被召唤过来的5名小区全体物业管理人员，一同开始卸车，见此情景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前来搭手，也便试图乘机将小伙子的来头及与青子的关系搞搞清楚。之后连续几天，小区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踊跃参加了物业办公室发起的种花义务劳动，不少有养月季经验的老人主动当起了师傅指点大家操作，数百株蔷薇花苗很快沿着铁栅篱笆内侧完成了栽植。偏巧又有天公作美，毛毛细雨连续飘洒了三四个昼夜，眼见得条条绿枝上的鲜嫩叶芽竞相伸展开来。

　　之后，送花的帅小伙成了小区常客，大家不断地与他近距离接触，得到的“官方”消息将各种猜测的问号一一拉直：他与青子的相恋始于一场大学生进军营参加为期一个月的军训。当时，他是身着军装的教官，青子是“新兵”学员。共同具有的勇于吃苦坚毅性格和乐观阳光率真心态，使得彼此之间爱慕萌生。青子毕了业不离专业，自愿做了小区居民的贴心管家，小伙复员后也不失本领，分配到海关干缉私工作。他那仍在部队中工作的父母见过青子后，对他们的交往很是赞成。那天，要好的哥们主动借与豪车并怂恿他送来的那些上好的玫瑰花，意在为青子庆祝生日，而青子却执意让他退换成蔷薇花苗，欲美化小区使大家受益。她说：自己的本职工作就是为这里的百姓当好“墙卫”，因此喜欢谐音的蔷薇；小伙对青子的嗔怪很是理解，立马回头照办了。他也说：自己、还有父母双亲从业的岗位，又何尝不是国家的“墙卫”呢。

　　转眼进入孟夏，小区那几近被蔷薇绿枝遮蔽住的高高长长的篱笆墙，复被应季炫美盛开的簇簇丛丛鲜艳花朵所覆盖。正值此时，新婚燕尔的青子在帅气老公“保镖”下，从甘肃老家省亲回到小区。络绎不绝前来道贺的满院妇孺老幼一边品尝着分发到的喜糖，一面争相传看一对新人在广袤如毯的玫瑰花田中依偎合影的精美照片。大家方得知晓，青子远在千里之外家乡的那方土地上，家家户户、祖祖辈辈都是蔷薇（月季、玫瑰）花的爱花人和育花人。她顺应大家意愿、同时自己也热衷于在小区里栽植此种花木，当有对根系故居割舍不断的乡愁乡恋，又有把这里视为新家而挚爱满满的情结情缘。人们不禁由衷地感叹：如今放眼城中这些蔷薇花在篱笆墙上盛开、内里百卉千葩斗艳的一概小区花园状美貌，哪座不是得益于山乡苗圃里那些施以精心培育种苗的乡亲们无私输送，何处不是有赖于青子与夫婿这样播洒美丽的花仙子和家国花田的护花使者奉献爱心、感召大家齐心戮力方得玉成。故此才有： 岁月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