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这个阿物

一

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李白说：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以上两个跩人对酒有一个共识：酒能给人精神上的自由和解放。这样看，酒是个好东西，所以，才得以一路跟随中国历史，浩浩泱泱走了六千多年，经久不衰。

然我家先生饮酒后却眼滞如鱼，归家后满室酒秽刺鼻，倒下后鼾声如雷呼之若磬，让人恨得牙疼。由此，再好的酒，在我这里，皆称呼阿物。

麦黄时节，我们去安徽宣酒集团参观。据说此地不仅建筑美如园林，且企业文化浓厚，管理理念好。去了，可赏风景，亦可涨知识拓思路。在车上，最先谈起酒的是几位资深美女，说某天到山区，喝到一种果酒，六十度，实在太好喝了，爽口，香甜，如饮甘露。问醉了吗？回答说：一瓶不过瘾。真乃女中酒杰！又说到南方人与北方人喝酒的姿态。北方人豪爽，喝酒喜欢放罍子，能因为喝酒而当场干翻。南方人拘于礼节，以品为主，不会因为劝酒不喝而红脸。有酒得配菜，话题延伸到南北方饮食差异。北方人喜欢把几种菜放一个大锅里煮了吃，大碗喝酒大锅煮菜，倒也般配。南方就不同了，吃个早饭都能变出六七个小菜来，而且绝对不重样……

说到南方小菜的精致美味，我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在粮校读书时夏带的腌萝卜干丝。家常的白萝卜，切块，晒干，撒上佐料腌制。不同的是，夏的父亲将腌萝卜切成了丝，再拌上麻油和芝麻，那种味道可就世间难寻了——每一根萝卜丝都沾着浓浓的父爱。一大罐萝卜干丝，三天时间就被我们一扫而空。 那时候，生活简单快乐，有情饮水饱，菜根品清香。

二

客车抵达宣酒集团，一眼看见车窗外的高大门廊。十几个滚圆的暗红色门柱高高擎起一片廊檐，廊檐上暗红雕花华美而精致。一排排灰色古瓦上下紧扣，层层叠叠，从廊檐直抵廊脊。十几爿飞檐翘角在半空中高低依次而上，如游龙飞凤凌空欲飞。整座门廊轩昂气派、张扬又不失古朴。厂内随处可见老松怪石、黑瓦白墙和飞檐翘角，行走于中，犹如信步园林，身心俱安。站在两排屋山间，抬眼望，高高的半壁白墙上，黑瓦和灰木横空勾勒出一帧窗格，如简约图画，清雅恬淡。眯起眼，恍惚能见那窗格下摆着两杯淡酒，酒前坐着穿长衫的对酌之人。

宣酒集团位于敬亭山南麓，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不仅赋予它如画风景，更写就了宣酒背后的浪漫传奇故事。一千四百年前，宣城有善酿的酒祖纪叟。栽下梧桐凤自来，隔着山隔着水，李白闻到了纪叟的酒香，披星戴月去拜访，两人稽首问好，废话不多说，先喝几口涮涮嗓子。涮完嗓子聊酒经聊天地之乐，聊完天，纪叟让伙计挑上酒，随李白一起上敬亭山。一路走一路歌，山路上撒着酒香飘着歌声。李白在山上饮酒、作诗、做梦、抒怀，把自己融入酒融入诗融入大自然。“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李白晚年流连古宣州，七上敬亭山，留下如此“两不厌”，酿酒老祖纪叟的美酒可谓功不可没。

有人说：人生如同酿酒，得经过九炼九蒸九淀。于是去车间看酒之“人生”。喧嚣扑面而来，厂房高旷，红色长臂航车在屋顶上方缓驶，声音轰隆如闷雷。一块块切割整齐的小窖如等待播种的土地，一畦畦酒醅正在窖泥下酵变。五六赤膊汉子在蒸锅前扬锹掀料，拐角蒸机上方云腾雾飞，蒸汽四处弥漫呼呼有声。车间另一头，酒液从蒸馏管流出，千蒸万滤萃取的精华一滴又一滴，汇聚成流，流入酒桶。

站在高高的过台上，俯瞰众人只争朝夕的劳作，一览从入料到出酒的百转流程，心里居然生出“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快活之感。下过台，有新出之酒摆放于桌供人品茗。好酒之人端起酒，先闻，说香；入喉，皱眉伸舌，说辣；酒过喉入胃，砸吧砸吧几下嘴，说冲而醇，过瘾。一旁倒酒美女笑说：新酒自然粗辣，放个一年左右，味道才能变绵厚甘醇。

可见时间是个厉害的角色，万物皆可被它驯服。

三

“敬亭山下千家醉，小窖开酿十里香……”酒厂有举办开坛仪式的传统，选个吉利的日子，开新窖品新酒，以祈求酒业红红火火长长久久。在集团领导宣讲完酒业发展历程后，我很好奇：2004年宣酒厂改制后酿的第一窖酒，在这些酿酒人的记忆里是什么味道？

产酒行业有一句话：西不入川，东不入皖。安徽酒厂多，竞争自然大。宣酒集团前身是唐代敬亭山下的小窖老春酒，酿酒主要以稻米为主，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原料供应长期处于短缺状态。市场放开后，稻米原料成本加大，加之国营老厂沉疴痼疾，酒厂入不敷出，工人工资无法保障，职工人心涣散。2004年末，李建临危受命，在改制拍卖中接手酒厂，自此，李健垂首俯颔穷经皓首，带领这个濒临破产的企业走出困境，开创出宣酒酒业新纪元。

抵得住诱惑，不盲目扩张。抓主业，不极速求成，一步一个脚印。把中档白酒做精做透做细，“一辈子只做一杯酒”成就了宣酒人的工匠精神。

宣酒由最初人心涣散，走到抱成一团，靠的是掌舵人的智慧和包容，靠的是宣酒人的主人公意识，靠的是合理而有效的制度和激励措施。厂内有荣誉石，上面刻着为酒厂做过贡献的职工名字，上至董事长，下至普通员工。把酒厂的崛起融进每个职工的梦，这是一条漫长却充满光明的道路。以人为本，从家庭切入，关心每一位职工的痛与伤。把工资奖金与创造效益和个人能力挂钩。从人文关怀和经济利益上，双重为职工创造幸福。企业每个工种都有九级技能，每年都有技能大比武，对技能胜出者给予奖励。同时，人力资源每年对职工进行级别评估，根据产品效率、带徒成绩等给予激励和升级。 “精通细致，准确严格”这是宣酒人奉行的八字标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酸甜苦辣——改制后开坛的第一杯酒，应该是这个滋味吧。

李白已去山无声，纪叟犹在酒自香。宣酒人对纪叟工匠精神的传承和发扬，让人心生敬佩。在一辈子只酿一杯酒的宣酒领路人面前，在轰轰烈烈忙生产的宣酒工人面前，在千百坛沉默不语经历九淬九蒸九淀的甘醇前，我若再把酒称作“阿物”，便有点亵渎了。

四

李建说：人生如好酒，丰富而不辣。大家觉得他说得好，把酒中乾坤给画出来了。

李建还说：“酒有了好味，还得有好的口碑。宣酒集团除了按章纳税外，还对弱势群体进行慈善捐款，担当起一个企业的社会责任。”这个话题分量有点重。

社会责任就多了，比如遵守社会秩序，维护国家法律法规制度，树立职业标杆等等。

近期有一则报道：“茅台酒厂原董事长袁仁国被‘双开’。袁仁国将茅台酒经营权作拉拢关系、利益交换工具，进行政治攀附；利用职务便利为他人谋取利益，非法收受他人财物，数额特别巨大，涉嫌受贿犯罪……”细看茅台酒厂从困境走向辉煌的历程，袁仁国为企业所撒汗水和心血与李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正当茅台狂欢之际，袁仁国开始忽略了企业的社会责任，酒这个被人类消费的东西，被他当成权柄和法杖，用作交易工具，去换钱、换权、换色、换无法抵达的种种欲望。

啊，曾经那么美丽清纯的姑娘！她的眼睛清澈又笑意满满，她的酒窝能盛下这世间最美的甘醇，可是，如今，她却拿这世间最美好的去换物质，去换取那日渐膨胀的虚荣，堕落面目狰狞，徘徊在她左右，怎不叫人担心！袁仁国们创业的激情和对企业的付诸，比那美丽的姑娘更要美上几分，可是，他们的急功近利却损害了社会，触犯了法律，对企业造成了无法逆转的损害，这样的堕落怎不叫人惜之叹之恨之！

看过一则关于酒的故事：酿酒始祖杜康最先苦恼酒的涩味。某夜，得老神仙指点：酒乃五谷所淬，需人的血气去融合，方可得人间至美之味。老神仙让杜康在明日傍晚一个时辰内找到三个他看得上的、还愿意割三滴血到酒里边的路人。于是，杜康遵照神仙指点找了三个人。第一位是文人，第二位是武将，第三个人因时间来不及，找了个智障。这三个人按照杜康要求把血滴入酿酒容器，由此，那酒的味道变得醇美无比。于是，世人喝酒后，就有了“文、武、痴”三种姿态。有趣的是，酒的这三种姿态皆能在生活里找到原型：李白醉酒诗百篇，乃文；武松，喝了十八碗“出门倒”，过景阳冈，打死伤人恶虎，乃武。最后一个最好找，你到马路上，看那个把车当飞机开的人，十有八九是喝了酒的傻子。

杜康酿酒的传说大有智慧，袁仁国们若把握好这三个境界，也不至于失了方向，失了控制，最终被牢笼困驭。

由酒而起祸，这样看来，酒还是个阿物。

五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曹操如是结语，可见，其忧其乐，岂是杯酒可装！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美酒千杯愁未消，李白寂寞成万古。酒啊酒！欢是你，愁亦是你！功是你，过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