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的声音有些苍老,他问我们公司是不是招文员,我说是的。我猜想他是不是在帮孩子或亲戚找工作。

   他又问:“男的可以吗?”

   我有些许吃惊,在这里工作那么久,第一次有男性来应聘文员,但是有什么问题,只要他会做,只要他愿意,其它的都不是问题,于是我说:“可以,叫他来我们公司二楼面试吧。”

   “我就在你公司门口,马上上来。”他在我挂电话之前抢先说道,随后挂了电话,我本想说些什么。

   没多久,他挎着一个黑色皮包风尘仆仆地走进了我们的办公室。

   他又高又瘦,穿着白衬衣黑西裤,裤头提得很高,白衬衣塞在勒紧的裤腰里像帐篷一样鼓起来。尽管他的头发染得乌黑,梳得油光发亮,却丝毫不能掩饰他的年龄,我猜想他应该五十好几了吧。

   我看了他的身份证,71年,四十八岁,还算壮年,只是他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大许多。我再仔细的核对了他的身份信息,没错,是他本人。我有些迟疑,但还是拿出了资料,让他开始简单的面试。

   我问他之前做过什么工作,他赶忙从挎包里拿出一本封面破旧、装订处已脱线的红本本递过来,带点自豪地说:“我是武汉大学毕业的,做过四年会计,曾经在某某公司任总经理,公司规模上千人……”

   他慢慢提高嗓音,语气有些激昂,唾沫星子飞溅出来,露出一排磨得像斜坡的假牙。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已然自我陶醉。

   我提醒他,我们公司现在需要的是一名文员,只要能熟练操作办公软件和打字就可以,并告诉他我们公司文员的薪资和福利。

   他对我们的待遇表现得勉强满意。我安排他坐到电脑前,交给他一份文件,要求他完成文件内容。

   他显得有些不情愿,把文件拿在手上看了一眼,又开始自顾自地高谈论阔:“考我这些?都是些小儿科的东西,我可是武汉大学毕业的,97年我就会用电脑……”

   我果断地打断他:“这是我们文员面试必不可少的内容,希望你可以配合完成。”

   他看了看手里的文件, 皱了皱眉,又看了看电脑桌面,无奈地说:“好吧,你帮打开软件,我不熟悉你们的电脑。”

   他应该没这方面的工作经验,我主动在桌面帮他打开了Excel. 

   他开始打字,没有布局表格。我坐在旁边看着,他用的是五笔,打字不快,勉强可以接受。我起身忙其他工作,任他自由发挥。

   二十分钟后,我想他应该已经完成。

   我走过去查看,毫无进展,电脑屏幕上还是他开始打的那两行字。他眯缝着眼睛一会删一会打,原来他不会在单元格里换行,在这个点卡住了。

   我放低要求对他说:“你把这张表格的整体结构做出来好了,其他可以先放着。”

   他接连说了三声 “好”,却没动手,转过身来跟我说:“你放心好了,我只要干上几天就什么都会了。我可是武汉大学毕业的,某某公司干了几十年的总经理……”旁边的同事忍不住扭过头来打量他,目光里毫不掩饰鄙夷与嘲笑。

   他到最后也没有把表格做完整。我本想给他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他重新开始的机会。

   或许他真的是武汉大学毕业的,在那个年代非常了不起,又或许他曾经真的有能力做某某公司的总经理,但是,一切都是过去式。如果他没有办法回到原来的位置,何不放下过去,正视自己,给自己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看着他怏怏离去的背影和越发沉重的步履,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转身继续忙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