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迷上了养蚕。

  纸上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不知不觉中,小黑点变成了小蚕虫——小蚕虫一天天长大,直到滚圆透亮,开始吐丝——作茧自缚,进入冬眠——破茧出蝶,双双交配,撒下一颗颗小黑点——蛾老死去,小黑点等待下一个轮回。

  在我的侍养和守护中,这些蚕虫的进化过程历历在目,让我感叹生命的神奇。

  蚕虫吐出来的是宝,饮食需求却只有一样东西——桑叶。

  我家没有桑树,必须到有桑树的人家去买,一分钱买10片桑叶,肥硕的桑叶只能买5片。买桑叶的小朋友多了,断货是常有的事。好几次,我不得不用莴笋叶代替桑叶,据说这个办法救急可以,蚕虫吃多了则会变种,下不了小蛋蛋。

  桑叶的供应,让我时不时地犯愁。于是,我萌生了自己栽一棵桑树的想法。

  我家居住的黄家祠堂有一个后院,是菜园。南面隔墙是“卜娅”(祖母)住的房间,墙根一长条狭小的菜地是我家的,正好可以在那里栽树。

  地方选中了,接下来要解决的就是树苗了。我知道,把桑椹种在地里可以培育树苗。可我嫌它太慢,想找现成的树苗移栽过来。于是,我给二弟和三弟分配了任务,外出时不忘找树苗。我自己更是时时处处留心。然而,一连几天都没有收获。

  深秋的一天,我带着三弟到县粮食局找同学玩,离开同学家时,发现这个院子里有各种树苗。或许有桑树呢!我们兴奋地想,立即睁大眼睛四处寻找。果然发现了几棵一尺多高的桑树苗,我们别提有多高兴了!我跑到同学家,借了一把锄头,连根带土挖了一棵长相好的树苗,小心谨慎地抱回了家。

  我在后院南墙根下挖了一个坑,把桑树苗栽了下去。二弟特意刨来一点猪粪鸡粪什么的倒在坑里,三弟培上黑黝黝的泥土,7岁的四弟也不甘落后,提着木桶来浇水。此时,院子里几家邻居的孩子都来看热闹,像过一个盛大的节日。

  以后,我几乎每一天都要到后院,看一看这棵小桑树,隔上十天半个月,还要除草、浇水。卜娅说,小桑树长得好啊,一天一个样。我说,我怎么看不出来呀?卜娅说,你是恨不得它几天就长成一棵大树呀!我想,可不是吗?我的蚕虫在等着这棵树提供粮食呢。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冷。我怕小桑树经受不了严寒,跟卜娅要了一些破旧布条,把小桑树从上到下、每根枝条都缠了一圈。没多久,一场几十年不遇的大雪降临了,小桑树在一尺厚的雪堆中坚强地挺立。出太阳的时候,它由于生长在背阴处,枝条上仍然垂挂着冰凌。但是,我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经历了风霜雪雨的考验,桑树反而更加焕发出蓬勃的生机。

  春节过后,我参军离开了家乡,也离开了我亲密的朋友——小桑树。

  在部队,不论战备、训练、生产和施工多么紧张,我都会想念小桑树,每次给家里写信,都忘不了询问小桑树的情况。听到小桑树健康成长的好消息,我就十分欣慰,工作起来也仿佛多了一份力量。

  再次见到小桑树,是3年以后的初春,我回家探亲。小桑树已经长成了一棵大树,顶部高过了屋檐,粗壮的树干向院子中间倾斜,繁密的枝条上,嫩黄的新叶长得密密麻麻,在风中欢唱起舞,仿佛在欢迎我的到来。

  家人们跟我说起这棵桑树,个个赞不绝口。桑叶长成快到巴掌大的时候,前来买桑叶的小朋友络绎不绝。卜娅干脆坐在后院小门口,一边做一些家务事,一边卖桑叶。四弟和小妹放学以后,也来帮助卜娅。小朋友都说,就你家的桑叶片大嫩绿,蚕宝宝很喜欢吃,吃了长得快。有的人还下定金,把蚕宝宝一两个月吃的桑叶都预买了。夏天,叶子中间悄悄长出了青青的桑椹,渐渐地由小到大,由粉红到紫黑,摘下来放进嘴里一咬,汁水溢齿,酸甜爽口。家里来了客人,临时从树上采摘一盘桑椹,很是惹人喜欢。来买桑叶的小朋友,一般会同时买一袋桑椹带走。碰到偷桑叶和桑椹的小朋友,家里的大人发现后往往好言相劝,对实在没钱的小孩教育后还会免费送。有的人跟我们家索要树根、树皮和枝叶来治病,还真有些效果。上小学的四弟因此写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家的桑树全身是宝》,被语文老师作为范文在班上宣读。

  真没想到,这棵桑树为家里带来了这么多的快乐!我越发喜欢这个“无言朋友”了。

  更没想到的是,正处于生长旺盛期的桑树,生命突然走到了尽头。原因是,邻居在后院盖房子,桑树正好遮住了房子的大门和窗子。为了邻居的利益,我家不得不忍痛割爱,砍掉了桑树。我探亲回家,站在原来栽种桑树的地方,低头为桑树默哀了好长时间。。。。。。

  若干年以后,我再次回老家探亲,去看望新屋场的大姑父和大姑姑。走近老两口的新居大门,迎面看见院子里一棵两层楼高的桑树,碧绿的树冠伸出了院墙,盖住了门口外面的一块空地和别人家的旧房。表弟建国见我端详桑树,告诉我说,这棵桑树就是你种的那棵桑树的下一代,当时建好这栋楼房后,需要在院子里种一棵树,想到你们那棵桑树,便摘了一颗桑椹做种子埋在院子里,几年后就长成这么大了。我听了很是激动,又是一个没想到:已经死去的桑树竟然再生了!我拿出照相机,为这棵桑树拍了一张照片。

  又过了若干年,我回老家再去看第二代桑树时,大姑父家那一片已经改造成了公共活动场所,那棵桑树也不见了。表弟建国领着我去他家老屋,指着后墙根下堆着的几截木头说,这就是锯掉的那棵桑树的树干。看着它们,我伤感之心稍得慰藉,对建国说,你帮我留一截木头,好好保存,我要派它用场的。

  我突然想到了物质不灭定律,似乎对生命的真相和意义有了进一步的领悟。蚕虫终而复始的生命周期,桑树代际交替的自然现象,都揭示了一个共同的奥秘。正如古希腊哲学家德谟克利特的一首诗所说:无中不能生有/任何存在的东西也不会消失/看起来万物是死了/但是实则犹生/正如一场春雨落地/霎时失去踪影/可是草木把它吸收/长成花叶果实/依然欣欣向荣。

  我打算用桑木制作几样工艺品,以这种形式延续那棵桑树的生命,赋予它崭新的价值,让小时候的快乐永远伴随着我们的生活。


  (2016年6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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