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阳谷县遇到了一个落魄的文人,他弱弱的问我:老虎,有一座山你去吗?有一座山叫景阳冈你去吗?
  
  我去,只要我还是只老虎,我就不会拒绝一座山,而且我喜欢它的名字:景阳岗。
  
  景阳冈没有草,只有巍峨的绿色是松树,那里怪石林立,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休息或打一下滚儿,走了几百年我累了,想睡一会儿,看到一块平整的石头如历史的书,泛着神秘的青光,我要睡时却听到了山林里有个声音轻轻的对我说,不要,那块石头,是英雄的。
  
  谁是英雄,我来这里,难道是要等这个英雄?
  
  山林沉默不语,红色的日在西天划一个大大的半圆,黑色的景阳岗如同醉了酒的汉子,在红的背景里静静的睡,我听见了星与星的低语,快来看,英雄要来了。
  
  站在景阳岗上,我望穿岁月寻找英雄的来路,一个矮小的男人挑了担子卖烧饼。一头挑烧饼,一头挑个婴儿。所有人,只要活下去就一定会长大。那个矮小的男人讨百家奶,喂大了那个婴儿,他身材魁梧,武艺高强,还长得帅,这就是一个传奇。那个文人告诉我,为了一段英雄十回的开始,他将会走向高高的景阳冈。你记住他的样子,我会让他喝十八碗酒,为了让你顺着气味找到那张英俊的脸。
  
  记住了,施耐庵先生。世上所有看上去的机缘巧合,其实都是有意的安排,对吗?我在景阳冈上百无聊赖,一边溜达,一边随口吃掉几个远道而来的商人,有高的,有矮的,有胖的,有痩的,他们留给世界的都是一声咏叹“啊”,生命就像书页上的浮灰一样,一吹就没有了。然后,就看到了那一章节,那最惊心动魄的一节。
  
  瞧,他来了。
  
  个子高,长得帅,嘴上有淡淡的胡须,好像泛着青色的田野那样的颜色,包袱沉沉的,有足够的盘缠,使它走完今后漫漫的人生。我看到那的文人,一路搀扶着他来到这里,转身就消失在密林深处。那喝了十八碗酒的年轻人一个人,就这样来到了景阳冈。那块石头,泛着青色的光,那是比生命还长久的月光。这是个愣头青吧,他不知道自己像一盘菜,被端到饥肠辘辘的老虎面前。
  
  风起了,风起了,英雄,醒醒。
  
  所有的树木都在低低的喊这个人的名字,所有石头都在焦急的舞蹈,而风,从千里赶来,赶来告诉那个沉睡的小伙子,戏开始了,你要登场了。
  
  在飞溅的血光里,我看到了那张年轻的脸,看到了他星一样的眼睛放射着求生的光芒。他也啊了一声,像极了生命告别时的咏叹。我什么都不管,只需要自顾自的走完我的戏,我一扑,一剪,再扑,他想跑,自然是跑不了,只好打我,哨棒断了,用拳头打,我在心里默记拳头的数量,到数儿了,嗯,英雄且慢,休要再打,我这就去死。我把脸侧到一边,狡捷的目光瞄向历史的深处,我看到那个落魄的文人对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散开四肢,舒舒服服的死掉了,像刚做了一个大保健。英雄转身,那个坏坏的文人就把我扯起来,带我离开了那部水浒,你知道吗,世界那么大,我也想去看看。
  
  世上有很多的山,崎岖不平,藏着风景无数,高山密林里,有相爱相杀的故事。很多年以后,我可能还会想起来景阳冈的邂逅,短暂的像一段抖音,那个不谙世事的农家青年,现在还好吗?世间路道无数,为何偏走景阳冈?那个落魄的文人缓缓的对我说:因为他是武松。
  
  多喝了几杯酒,被一个看上去斯文的家伙,带到了景阳冈的农村小伙儿。
  
  带到了故事里,那里有一座梁山,烟花般灿烂,又如烟花般短暂的梁山。
  
  武松的故事,在民间久久传颂。武十回是经典,写了他那几年的生活,有悲欢离合,有爱恨情仇,有热血,有眼泪,有无数次的“啊”,像生命告别时的咏叹。我听说他活了八十岁,那经典十回之外,还有怎样的他?那个文人悠悠的说:写出的十回,是他,没有写出的,是我们。我不懂他的话。
  
  他杀了很多人——自从打了老虎,那双手,有没有再拿过谋生的锄头,抚摸过谁的头发,哪怕,只有一次?
  
  几十年后,微风轻起的午夜,六和寺的灯火即将熄灭时,他会不会想起,这世上,还有一个景阳冈。
  
  哦,风起了,在高高的景阳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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