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归时，一抹夕阳正浓
晚秋时分的一个黄昏，我来到了位于灵璧县的虞姬墓园。
夕阳下，那一坟青冢静静地卧躺在萧瑟的天地间，嗖嗖冷风迎面吹来，让人不禁想到，抑或也是在这样一个秋日黄昏，楚歌声声随风而至，吹皱了一位俊俏佳人风姿绰约的身影。垓下，这片血染的热土，让曾经叱咤风云的英雄和风华绝代的美人在这里上演了一场悲情的绝唱，千古传奇澎湃于天地之间，有青山作证，绿水为凭。一场鏖战，一段英雄美人的悲惨诀别，就在这刀光剑影的血雨中，他们的爱情故事被演绎得荡气回肠，在历史长河中成了可歌可泣的悲壮赞歌。一曲《垓下歌》让多少后来人声泪俱下。
此刻，墓园的草坪上那些花草已经随着季节的变化开始枯萎凋零，只有满眼的红枫如同虞姬倚剑空歌而舞，在风中凄凄摇曳,仿佛在向一个个远道而来的拜谒者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让天地动容的往事。抬头仰望，一棵高大的枫树在血色残阳的映衬下，把墓园的天空染得殷红。唯有墓边清人杨兆鋆的《虞美人》石碑，一直在这里静静地守候着时光的年轮。“楚歌声里愁云起，夜帐明灯里。擐衣献舞拭龙泉，拼却一腔热血洒君前。顾骓无语军情变，似雪刀光乱。桃花片片堕东风，化作墓头荒草泪丝红。”
……
公元前202年，那该是怎样一个腥风血雨的时日？西楚霸王项羽被汉王刘邦的四十万汉军围在垓下。项羽兵少粮尽，韩信用计将楚军重重包围，楚军多次突围均告失败，伤亡惨重。夜里，汉军又唱起楚歌，扰乱动摇楚军军心，楚军思乡心切，失败局面已难以挽回，士兵纷纷缴械投降。军败如山倒，项羽心急如焚，郁郁寡欢，独自坐在军帐中饮闷酒。这时，汉军已突破楚军阵地防线，四面杀声愈来愈近。项羽知大势已去，于是慷慨悲歌，仰天长叹：“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一曲《垓下歌》唱尽了气壮山河背后的儿女情长，让虞姬泪如雨下。她即刻读懂了霸王的心事，深深知道夫君要紧急突围，又放心不下她，十分牵挂着她的安危。项羽又怎能放下虞姬？心想，战马尚有归处，可我拿什么去呵护你呢？虞姬思量着，遇见项王，已是上天的恩赐，能陪伴在项王的身边，更是命运的眷顾，又怎能成为项王的牵绊，让他进退两依依？这多年来，秦王暴政，引起兵戈四起，群雄逐鹿，涂炭生灵，那些无辜的黎民背井离乡，远别爹娘。如今又逢悲秋，身处冷月寒光的荒郊，那楚歌阵阵，怎能不让人心慌？“家中撇得双亲在，妻儿老小依靠谁。田园将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谁人不羡慕田园式的安逸生活？父母在堂，儿女绕膝，妻在身旁，一派天伦之乐的详和生活。只是战争的残酷，留给家人无尽的等待，甚至是生死离别……
霸王与虞姬，一见倾心，休戚与共。若是待到兵临城下，霸王大可刺死乌骓后自刎，这是不屈的气节。可若虞姬还活着，怎叫她负情意忍辱偷生？山河已破，尚可全我？你若去了，我便会失去灵魂，这一具空空的躯壳于我何足惜！看他深锁的眉头中隐藏着的危机，面对四面楚歌之绝境，虞姬思虑已定，便怆然一舞，以歌而和：“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一曲舞毕，为了鼓励项羽突围，了其后顾之忧，她竟然抽出霸王腰间的宝剑横在自己的颈上，毅然划下，不惜自刎决然而死。
这便是荡气回肠的“霸王别姬”。这哪是“霸王别姬”？这分明是悲壮的“姬别霸王”！
虞姬这一剑，舞成了千载悲壮的英姿，同时造就了“不以成败论英雄”的传世佳话，也谱写出了“用侠骨柔情换取壮心不已”的千古绝唱。曹雪芹在《红楼梦》中，借林黛玉《五美吟》赞美虞姬：“肠断乌骓夜啸风，虞兮幽恨对重瞳。黥彭甘受他年醢，引剑何如楚帐中。”
虞姬死后，项羽骑上乌骓马，带领几百士兵奋力拼杀，冲出重围，逃到安徽和县的乌江渡口。这时身边只剩下几十个士兵，前有乌江，后有追兵，无路可逃。据《史记·项羽本纪》载，此时有一船夫驾舟而来，欲渡他过江，项羽自觉无颜见江东父老，不肯过江，遂拔剑自刎于乌江之畔。宋人李清照这样赞美项羽，“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
我绕着虞姬墓缓缓前行，想象着若是在春天，那墓冢上应该是绿草如茵，春光一样绚丽的花朵一定会灿若星辰。“这是白桃树”，陪同的县文化局长指着夹杂在古树中的两株树说，“春天，这桃树会开出茂盛的白花，但是结出来的桃子却酸涩不堪。”我听了，不禁为之一振，看着光秃秃的桃树，心想难道上苍亦会对虞姬的芳华早逝怀有悲悯之情？以苦涩的桃子来悲虞姬之痛、叹霸王之义？冥冥中有几多欷歔之怆。“这块看似简单的《虞美人》石碑，有汉砖，有绳纹筒瓦、云纹瓦、牛眼瓦。这些图案清晰的砖瓦已经在这里静静地陪伴着虞姬二千多年了。”文化局长指着那块石碑继续说，“文革开始后，为了保护虞姬墓，一位名叫王保亮的人在这里孤身一人默默地无偿守护近达三十年之久。” 我们在墓园四周松柏森森中徒步慢行，因为晚秋的肃杀，更添一片庄重肃穆，让人多了几许敬畏的心。看着虞姬美丽的雕塑身像，我想若是虞姬有知，2000多年后的人世间竟然还有如此仁人之心在守望着她的墓冢，她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有几分感念。
此时此地，我想起了项羽和虞姬的爱情故事传说，项羽在赶庙会时举起千斤铜鼎，让虞姬仰慕不已的情形。虞姬回到家即把此事告诉了父母和哥哥虞子期。子期仰慕英雄，并到宿城很快打听到项羽其人，就直接到家里拜见他，诉说仰慕之意。两人一见如故，很快成为好朋友。分别时，子期再三邀请项羽到他家做客。不久后项羽启程去虞家，刚到村头，就听有人喊救命，说河里有人落水。项羽立即跑去救人，救出的竟是虞姬。虞家感谢救命之恩，留他多住几日。项羽和子期每天谈武、练武，相处亲密。虞姬送茶送水，她不仅长得俊秀清纯，而且能歌善舞，人也勤快，项羽很快就喜欢上了她。后来项羽在江东起兵，虞子期成了项羽的一名大将。他把妹妹带来军中和项羽完婚。从此虞姬跟随项羽南征北战。这段倾国倾城的优美爱情传说为气宇轩昂的历史瞬间增添了几多彩色，刀光剑影间让人们感受到了几分婉约，几分酣畅的柔美。
站在虞姬墓园，怀想那些2000多年前的缱绻往事和传说，不禁觉得那动人心魄的一瞬间是那样的悲怆不已，虞姬用的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怀在霸王面前含泪起舞。凝视墓园里“霸王别姬”的雕塑，仿佛两千多年前虞美人拔剑自刎的历史瞬间就在眼前，虞姬躺在项羽的怀中，早已香消玉殒，手中依然握着那自刎的龙泉宝剑，而项羽满眼悲愤的痛苦面容让人置身两千多年前那一幕生死别离的悲壮和哀婉。神思摩挲历史的脉动与沧桑，英雄和美女凄美动人的故事万古刚烈，勾魂摄魄。
夕阳西下，我们缓步离开墓园。陪同的文化局长指着路边的枯枝败叶说，“相传，在垓下之战结束后的第二年春天，在虞姬自刎的地方，长出一种奇异的花草，这种花草茎叶普通，花却浓郁得让人惊异。这里当地的人都说，这是虞姬的化身，是虞姬的鲜血染成。于是，一个美丽的名字——虞姬花因此得名……”
虞姬墓园大门口，一大片红红的高粱绽放着生机。晚霞在日落之时烧红了半边的天，我仿佛产生了幻觉，眼前出现薄薄的如绫如绸的花瓣，如血般殷红，这种如血似火的虞姬花在我面前翩翩摇曳起舞，回望虞姬与霸王在乌骓上傲视蓝天的铜雕，不禁感叹，虞美人，千娇百媚，忠烈情深。虞姬，一个绝代精灵殒灭了，那朵朵绯红的虞姬花，年年岁岁盛开着燃烧着，留给后人无尽的感叹，也给后人带来无限的怀想。“虞兮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姬耶安在，独留青冢向黄昏。”此时此刻凝神静气回顾历史，凭吊古人，两千多年前那个凄怆悲戚的历史瞬间，仿佛就出现在我的眼前。苏轼的诗句“帐下佳人拭泪痕，门前壮士气如云”让我仿佛看到了项羽一身盔甲，一手紧握剑鞘，一手托起虞姬，圆瞪双目，神态悲切。虞姬面容丰润，双眼微闭，轻纱紧贴肤体，衣褶裙裾，随风而逝，他们正踏着晚霞归去……
此刻，天远处，一抹夕阳正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