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浦河,李白有诗曰:“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
多次来到这流淌着诗韵的山川,总不能想象出“郎听采菱女”与“一道夜歌归”是怎样的一种画面气象,他们是如何并肩而归的?这条源出仙寓山的山涧溪流带着大山廊桥下的那缕光影,伴着朝暮一路走来,或许正是这独特的山水才孕育出那“曲动寒川”的氤氲来。
上次来到这里是在一个初夏时日,空气好像都被染上了绿色。记得那面水域里,有个穿着蜡染兰花衣裳的女人在轻轻摇橹,欸乃声中,她棉柔的笑靥推开了乌篷船,乌篷船推开了一条细细的波浪。当时,我感觉秋浦河的那个摇橹女人是李白生下的。五月,江南的映山红开得沸沸扬扬,真可谓“水蝶岩蜂,露红凝艳”,给这季节带来了无限的希望。
又一次来到秋浦河适逢晚秋,虽然没有了沸腾的杜鹃花,但是,两岸的芦花,围墙一样包裹着天光云影下的河水,天在河里,水在天上。不禁让人想起另一首唐诗来,“夹岸复连沙,枝枝摇浪花。月明浑似雪,无处认渔家”。
黄昏时分,驳岸边,只见一男一女在河边打理着网兜里的鱼,好家伙,一网兜活鲜的鲫鱼。女孩笑盈盈地告诉我,“这可是我们秋浦河的鱼呢,真正没有污染的绿色美味啊。”男人提着鱼兜,让我尽情地拍照,“现在是枯水期,鱼也不好打,欢迎你们来秋浦河,也欢迎你们品尝这里的河鱼。”
“钓鱼比吃鱼更开心的,有机会不妨试试在秋浦垂钓的乐趣哦”。他们提着鱼向渔村走去。迎面来了三条小狗,它们在河滩上嬉戏着。因为担心是野狗怕它们伤人,我不禁以一个少年顽皮的天性,以老虎下山式的飞扬跳脱,用上房揭瓦的气势,一下子把那几条小狗分别轰到了河的南岸和北岸,河道里传来一阵叮当的笑声。
渔人温婉的笑靥和他们远去的背影以及小狗零乱逃脱的身姿让我想到曾经看过的艾萨克·沃尔顿的《钓客清谈》。沃尔顿在书中,通过钓鱼人、放鹰人和狩猎人三者之间的对话,以智慧的语言和深邃的思维阐述了对垂钓的种种彻悟,读者从书中的垂钓生活体悟出人生与做人的境界,一种淡泊简单、归性宁心的人生旅程应该是人必须拥存的。书中那些人、那些故事让人产生一种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和愿憬,阅读此书,文字中荡漾着那种静谧而恬淡的氛围不禁让人感觉已经是对疲于奔波忙碌及红尘纷纭的生活的一种逃避了。作者行文从容宁静,声色不动,给人一种风情清新、闲淡恬静的抚慰。
看着此刻的河山,我想,只有沉浸在秋浦河的黄昏中,才能更加深刻地感触到书中的节律和韵味。
这是一个无月的秋日夜晚,看到秋浦河如此的秋日光影,让我感觉李白是个骗子。秋浦河不萧条,使人愁的不是秋天,也不是这条长长的河流,愁煞人的倒是那河水的光影和氤氲,在这无月的秋夜,该让人如何去闭门酣歌。那么,索性走出门外,去河边。几点小雨,微不足道。伞放在了乌篷船之外,乌篷船里容不下那把伞。一种“云水间,青山远,渔鹭舞蓝天”的镜像充盈着胸臆。
不禁想起了那首巴乌独奏曲《渔歌》。这是我酷爱的一首民族器乐曲。
《渔歌》这首乐曲采用云南哈尼族、彝族民间音乐的曲调,曲调优美清新,音乐形象鲜明生动。每当听到这首乐曲,我就会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夜色宁静的水面,对岸星星渔火,江中点点渔舟,我在观渔,身旁亦有观鱼人。此刻,我想到了这首曲调,正是应了此时的心绪与场景。渔歌,无声无息。唯有暗蓝的天际下,乌篷船前水面上腾起的氤氲,一片似有似无的烟云,让人有一辈子的眷念。此刻,我吟诵的不是李白的秋浦诗句,而是他的《梦游天姥》,“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近日得闲,我拿起了搁置多年的毛笔,每天装神弄鬼,练习几个毛笔字。用既陈旧又时髦的话说,叫“书法”。因为书法,我得知颜真卿任湖州刺史时,有个叫张志和的人是颜公的座上客。张氏死后,颜公还亲自替他作了墓碑文,就是现存《颜鲁公文集》中的《浪迹先生玄真子张志和碑铭》。史上有关张志和资料不多,生平情况也不详。通过研习颜真卿的有关书法史料,我得知这个张志和有《渔歌》五首。颜真卿碑文里虽然没有记录,但《历代名画记》说:张志和“自为《渔歌》,便画之,甚有逸思。”
张志和的《渔歌》,与唐宋诸家所作,没有什么不同。都是歌咏逍遥自在的渔人生活。其中,“钓台渔父褐为裘,两两三三舴艋舟。能纵棹,惯乘流,长江白浪不曾忧。”这一首《渔歌》写的是严子陵钓台,这是富春江上的渔人古迹,我曾经到访过。“长江白浪”,应该是泛指富春江。严子陵选择了“富春烟雨,一蓑一笠人归隐”与富春山水相依相伴的隐居生活,面对前来寻访邀请他进入仕途的儿时好友,此时已是皇帝的刘秀,严子陵说:“从前尧帝那样有德有能,也还有巢父那样的隐士不肯出去做官。读书人有自己的志趣,你何必一定要逼我进入仕途呢?”然而,严子陵的贤能和才气却没有让刘秀死心,光武帝后又派使者到他的家乡余姚请严子陵出山。严子陵听到消息,赶紧躲避起来,使者只得泱泱而返。为了避免朝廷再找麻烦,他索性带着家人,迁居桐庐富春江边每日耕种、钓鱼。于是,便有了后人称之为“子陵滩”、“严陵濑”的地名。“严子陵钓台”让人们对严子陵视富贵如浮云的气节敬仰不已。后有《刘秀与严子陵书》传世,书中写道:“古大有为之君,必有不召之臣,朕何敢臣子陵哉。惟此鸿业若涉春冰,辟之疮痏须杖而行。若绮里不少高皇,奈何子陵少朕也。箕山颍水之风,非朕所敢望。”
严子陵被后人称颂“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归隐临江澹澹而钓的一生,严子陵演绎了一首不朽而酣畅的渔歌。本人曾在《一江风月》一文中对这位渔人倍赞有加。
……
风,似乎凉了,该是返回的时辰了。丢下乌篷船,我们踏上了岸边的渔村。满江水波粼粼,轻风摇曳乌篷船,荡出一江诗画来。寻梦得诗,寻诗得画,当诗与画相遇,这该是怎样的一道风景?
此时,夜色如铁,山峦合围,星星点点的灯火越发让人不舍这秋日夜晚的河边,凝动有形。渔歌有声,渔歌,亦无声。回望秋浦河,我着实摩挲到了李白的愁绪。李白,他不是一个骗子,确实,“秋浦长似秋,萧条使人愁。”
另择一日,鸟鸣山幽,花芳日暖,我,还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