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对亲人的回忆里,最多的是母亲;于母亲的情思中,最多的是慈祥与恩爱。

       我自然也时时怀念我的母亲,然而我的怀念则是羞于出口的“挨打”。

       家里我老小,自我感觉优越,自然也就最淘,因而挨打最多。

       记不清挨了多少回打,但,印象最深的有三回。

       第一回,记得是在小学二年级,一向学习还算凑合的我,在一次期中小考中,考了个3分,拿着考卷,看着那不顺眼的3分,自作聪明的我,用红蜡笔在3的上面加了一短横,就是这一短横,使我结结实实挨了一顿揍。

       从此,再也不敢掩饰发生的过错,当然,是怕挨揍;然而,当我以后步入社会,终于理解了这一顿揍的“深远意义”——诚信乃为做人之根本。

       也明白了:犯错,只不过是行为的失误,而一味地去掩饰自己的失误,那就不单单是行为的问题了。

 

        六十年代末期的一天晚上,我正欲走出家门,已经看出事由端倪的母亲,一下子拦住了家门——尽管我把袖标与皮带掖在身后。

        母亲先是说,尔后是责,最后是哭劝;在屋的门口,执着的母亲用瘦弱的身躯使劲推搡着、撕拉着比她高半个头的、正值叛逆年龄的儿子。

        母亲打我,我自然不能还手——那是我亢奋的已经发昏的脑中枢里、还存留的一点点理智,可我死死地抱着皮带,立在门口,躲闪着,伺机冲出去。

        突然,母亲停下了手,依在门框边,喘息着,两眼直直的望着我,我也楞住了,站在那里,这时,我看到两行眼泪从母亲的脸颊流了下来……

        那个晚上,我最终没有走出门去。起先,我总认为母亲只是胆小,怕我惹事。后来,运动结束,再后来,自己又经历了几次社会变革。我庆幸自己那天没有走出家门。也明白了:人于冲动之时,所有的情商、智商,一切化为乌有;一切的善意、恶念,根本无意分辨。尤其是年轻人。

        那个晚上,母亲及时“打回”了懵然游走于人生歧路上的儿子,使儿子懂得了:无论外界有怎样的动荡,人首要的,是要先守住心灵的底线。

        至今,我有时常常回忆,那个晚间,假如母亲任我走出,我,还是现在的我吗?

 

        这第三回,已是八十年代了,我工作了,也已经成家。那时,企业已开始有奖金了。

        那一天,发薪后,一下班,我即急急忙忙赶往商店,可着劲买,专挑那些认为可以拿得出手的东西,然后,带着家小,直奔母亲家。勿需解说,是想显摆显摆。

        已是古稀之年的母亲看了看,虽然脸上并未显现出不高兴,然而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在我手背上轻轻打了一下:小四儿,记住,日子是给自己过的,不是给别人看的。

        其实,无需老妈的“打”,家里还没到下半个月,日子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无奈之下,一家老小,时常回老妈家,而且,空着手,勿需解说——蹭饭。

        从此,再不敢“得瑟”。再后来,社会经济热了,收入也多了,但,自己牢牢地记住母亲那轻轻的一巴掌——节俭,不仅仅是习俗,更是“德”。

        我的老妈没读过多少书,不懂得太深的育儿道理;同天下所有的普普通通的母亲一样,都期盼自家的儿女好。但,毕竟是旧时代过来人:观念的质朴、习俗的守旧、性格的憨直……还有,丈夫长年驻外,再加上不省心的小子们,使得母亲不得不使用相对简单的育儿方法:表现得好,给个赞许;不好,呵呼几句;再不好,只能使用无奈的极端。

        或许,有好友问我:你咋老是记得母亲的“打”。

        其实,子女在于母亲的情愫间,怎会没有慈爱呢?但对于我这样一个“淘”小子,总觉得应当是“记吃,更要记打”;尤其是当自己也有了后代,在育教自己后代的过程中,常常反思曾经的“挨打”,愈发感恩母亲对我的那一片殷忧的真情。

        其实,对于母亲打儿子,还是我老姨的唠叨最贴切:孩子是妈身上的肉,她哪里是在打你的疼,只是在打掉粘在你身上的坏东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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