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铺,谢、王、周三种姓氏的人组成的小山村,二十几户人家。村前是一垅田,春播秋收,生长的庄稼养活着近百来口人。群岭在村子的前后起伏绵延,俨然就像马或是龙,四季长青的树让山岭充满活力,腾飞是山岭永恒的姿态。一条路蜿蜒着向两端延伸。童年,我就是在这里度过。 

那时,村子没有什么煤炉或是液化气灶,家家户户煮饭炒菜都是用土砖或是粘土砌成的灶,燃料自然就是柴火。柴火不用愁,山上到处是,无需购买,只要花功夫去山上砍就是。假日里,要不和爸爸妈妈,要不就是和村里的伙伴去山上砍柴。一身粗布衣,一双劳动鞋,肩扛一副篾夹子,手拿着一把弯刀,手若是不拿就把刀挎在腰间。 

山上砍柴,我们一般不砍松树、樟树、杉树,因为要让它们慢慢长大成材,将来发挥更大的作用。只砍那些杂柴,作为炒菜煮饭或是冬天取暖的柴薪。砍断、去枝叶,拦成大约50公分左右长短的柴棒,达到一担柴火,我们就用篾夹子装好。篾夹子装柴火很轻便,挑起来可以减轻肩膀的压力。 

柴火越砍越多,冬天的时候,我们还会做一件事,那就是挑着干柴火到小镇上去卖。小镇很远,从三家铺出发要经过好几个小村庄才能到达。沿途有一个水库,若是天干,水库没水,我们可以从水库经过,这样可以少走一些路程。 我读四年级,冬天的时候每个星期天我们几乎都会到城镇上去卖一次柴火。在去的前一天傍晚,我们这些小孩就将柴担挑到离村头不远地方,然后用稻草盖好。目的就是为了让第二日少挑一点路程,省一些力气。第二日的清早,天微亮,鸟儿都还在沉睡。我们早早吃了母亲准备的早餐,便匆匆赶往昨日放柴担的地方,挑着柴担上城镇。从小山村到城镇也有大约十公里路程,那时我们就是用双肩挑着柴担用脚步丈量着走完全程。 

起初是欢快的。一手稳住扁担,一手拉紧篾夹子,肩扛着柴担。一路上只听到扁担咯吱咯吱地响,脚步啪嗒啪嗒向前。想着将要看到城里热闹的情景,见到自己往日在乡下看不到的稀奇物景,步履也甚是轻快。五公里后,我们的脚步在减慢,步子也有些沉重,肩上的担子也觉得更重了,时不时放下柴担在路边歇歇脚再走。只是每一次放下,挑起来时就感觉更是艰难。去往城镇的路上,有一段上坡路。上坡时,我们每一个人的头上都冒着热气,嘴上喘着粗气,弓着腰,驼着背,身子向前倾,一步一步往上迈。肩上的柴担从左肩挪到右肩,又从右肩挪到左肩。肩上、颈上磨破了皮,磨出血印,实在不行时,片刻停息后又继续往前挑。肩上、颈上,柴担压上去的时候,疼得像开水烫一样难过,但必须忍着……忍着……再忍着,坚持、坚持、再坚持,五里……四里……近了,更近了,已经可以听到马路上汽车的鸣笛声。也许是见着了目标,心中产生一股更大的力量,所有的脚步都放快了。 

到了城镇,放下柴火担,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就有许多人围上来问价。我的柴火木质好,因为母亲每次都让我挑最好最干的柴火。所以很快以三分钱一斤成交。别看3分钱一斤,在当时可是最好的价钱了。我第一次去只挑了39斤柴火,换得一元一角七分钱。望着手上一元一角七分钱,心里有说不出的开心,肩上、颈上的疼痛也早已忘了。说实在四年级的生活不是读书时记忆,而是挑柴担上城。如今,不要说城镇不用柴火煮饭烧菜,就是乡下也已是不再怎么常用了。至于挑柴火上街更是如此,别说挑柴就是担子也很少挑了;长路也不再是用脚去完成,而是用车代替。但小时候到城乡去卖柴火的经历时不时出现在我的脑际中,挥之不去,赶之还来。当然,那段时光留给我的记忆,不仅仅是卖柴的经历,更重要的是那段经历所养成的坚韧在我心中留下烙印,融进血液,形成个性,成就一种品格。 

春天来了,书上常常是写春暖花开,但在小山村水是冰冷的,城里人也许还在穿保暖鞋袜,乡下人已是赤着脚入水播种耕耘。记得那年十岁,农村分田单干,我家劳力少,母亲不得不带着我们姐弟几个到田间劳作。凌晨三点,此时此刻,城里人也许还在暖和的被窝里酣睡,或是做着甜蜜的梦,但乡下人不得不起大早,要知道一年之计在于春啊。秧田里四周很静,偶有几声呱呱的青蛙声,或是从林间传来几声布谷鸟声,再者就是风过林间的声音。脚刚入水中,冰凉刺骨,慢慢就没有了感觉。周围漆黑的一片,乌云把大地全给笼罩,人在其间感觉有点窒息。只有几盏挂在枝杈上的马灯亮着。说是马灯其实就是用空罐头瓶和几根铁丝所做成的简易挂灯,穿上棉纱做成的灯带,倒入一点煤油点亮。就是在这种萤火般的亮光下,人弓着腰,手在舞动着,一垄秧苗在手的舞动下变成一小捆,一小捆,最后插入田野,成为他们心中的希望。 

不知忙乎了多久,噼啪一声,一道亮光闪过,轰……轰……一阵雷声响过,哗啦啦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我忙起身靠近灯笼,用斗笠护着挂灯。母亲在嘀咕着什么,或许在咒骂老天吧,或许在怨自己命运。天什么也不顾,闪电一道接一道,雷声一阵接一阵,雨越下越大。我紧紧地守护着挂灯,我知道我守护的这点亮灯就是母亲的希望。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天也睁开了线眼,天边出现一丝亮光,这时我们已是忙活了好几个钟头。 

童年的日子,我在三家铺就是这样度过,在风雨中,在雷电中,赤着双脚在冰冷的水里,穿着鞋子行走在崎岖的山路上。那时的我们也许少了些许快乐,但我们得到了可贵的坚强。失去的过去,我们又何必再去计较,相信日后一切都会得到补偿。童年,在三家铺,它成就的不是我的学识,而是我的意志与秉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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