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

　　音乐在6：15准时响起。我伸了个懒腰，房间的窗户上显示着今天的天气，一片淋漓配合着声音，下雨了。显示屏的角落是绿色的，是自然雨，不是人工降雨。

　　我惊喜地打开窗户，一阵雨水清香扑面而来，细小的水珠在空气中飞舞，城市一片雾蒙蒙，而机器人在身后提醒：“易小姐，因为你打开窗户，现在房间湿度增加了百分之四十，温度下降了4。3℃。你需要添加一件外套，否则你的身体综合评估将会感觉不适。”

　　真扫兴，我慵懒地回答：“好吧，露露。”是的，我的家庭机器人叫露露，嗯，原谅我九十七了还有一颗少女心。露露负责我的家庭生活环境卫生安保，早上会定时让我起床，为我准备早餐，计算卡路里，安排运动时间，准备热水，提醒上班时间。

　　尽管我九十七了，但看起来仍像二十七。我的年龄在这里很普通，现在的医疗保健可以让人延缓衰老，永葆青春，所以当你在街上看见某一位美女，也许她就是你太奶奶的年纪。

　　我的工作是为城市培养绿色，尽管智能色板能调出最完美的颜色，能滤化大气层，制造氧气，可还是需要大量的植物来综合空间，毕竟人类还是从一个森林草木郁郁葱葱的时代走过来的。

　　人口早在三百年前已经停止增长，并且逐渐减少，面对人口越来越少，宇宙空间越来越大，人类使用五维代谢技术，防止人类衰老，如果愿意，可无限延长生命体时间。

　　生命进入缓慢期，但思维和情感不会，所以，地球上所有工作都以人为先，机器人只能作为辅助个体，防止人类情绪崩溃和萎靡。

　　科技研发智能机器人，协助人类完成无法完成的工作，制造技术越来越娴熟，并且现在的机器人外表与常人无异，有人类的各种表情，喜怒哀乐，甚至听说最新一代已经会流泪了。

　　我工作的搭档就是一位出厂期不满三年的机器人，有着人类无法媲美的精致五官，会放电，会讲笑话，满足我的所有少女心，如果需要，还可以和他谈恋爱。

　　“早上好，美女！”搭挡洛奇展露迷人微笑。

　　“早上好，今天工作有哪些？”

　　“哦，上次你做无菌培养的玫瑰已经出苗了，长得不错，有点像你漂亮的脸蛋。”

　　“出了？希望这次能成功，还有，洛奇，别用那些修辞夸我。”

　　“哦，是吗？数据显示，女人经常被夸奖会心情愉悦，也会更加漂亮，身体机能会更加完美，更适合人类孕育繁衍，使人类走得更远……”

　　“Ok，洛奇，请打住，我反而觉得现在人类退步了。”

　　“为什么？”

　　“因为以前七大姑八大姨和老妈子做的事，现在你一个就够了。”

　　“七大姑？”

　　“洛奇，赶紧把H号液体送进培养室！”不指使他干活，今天别想安宁，我在想，派这么个搭挡给我，不是来配合我的工作的，反而是要我接受适龄人工孕育计划的。

　　还有三年，如果我没有找到合适的人类，愿意一起自然孕育，那么，我的孩子就要从冷冻库里挑选基因了。

　　午餐时间，我下楼去餐厅，尽管只下两层楼，很多人和“人”都会乘坐电梯，我不想混在其中。科技发达，你已经分不清真正的人类和机器，一样的皮肤，一样的触感，一样的眼神。

　　其实，在内心深处我不喜欢那种金属构造，包裹人造皮肤的物种，他们身上总是缺少什么，一种无法言语的东西。

　　和往常一样，我选择走楼梯，这种古老的递进方式让我有点欲罢不能，一层一步，一层一步：“嘿！钱掉了？”

　　楼递拐角站着一个“人”，一身白大褂衬着俊逸的外表，双眼微弯，嘴角似有似无的笑。

　　没有表明身份前，我无法确定是人还是机器。“你好。”略示礼貌，继续下楼。

　　“你去吃饭么？”

　　“你不去？”

　　“不去。”

　　我心里爆了句粗口，刚才还为发现优质人类惊喜，下一秒就美梦破灭，是的，机器人不吃饭，只充电，他们可以陪你用餐，可你能想象对方用完餐后从嘴里抽出一个大袋子，里面混着各种食物的样子吗？

　　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一阵烟味，新一代的机器人这么牛，可以抽烟了。

　　用完餐回到培养室，一棵长有两片小叶子的玫瑰，正在模拟的环境生长，希望不出意外。这样的话在三个月后，我就会看见花骨朵。

　　玫瑰，一种古老的植物，相传在很久以前，这是代表爱情的物种，是男女表达爱意的方式。可惜在三百多年前不知何种原因灭绝了，只是听说在百慕大三角有人曾经看到过。那里有未曾被辐射的地方，但充满沼泽陷阱，常人无法到达。

　　我在信息库里见过玫瑰花的图片，红色如心形的花瓣，娇艳而炽烈，让我着迷，千方百计从种子库弄来花种，悉心培养。当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在我之前没人成功过，而我现在最大的成就就是面前这株，它已经长了三片叶子。

　　“易，有人找你。”洛奇接过我手中的培养液，慢慢往玫瑰苗根部滴落。是中午在楼梯口见到的那个，他好奇地在我这里左看右瞄。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你是这个培养室的绿植专家？”

　　“专家谈不上，俗称园丁而已。”

　　他笑了笑：“我负责城外绿植工作，因为城外绿植生长缓慢，想来看下什么原因。”

　　“原因大家都知道，暴露在城市天空流态玻璃外的空间，辐射值过高，改变原绿植生长细胞分裂速度，现有抗辐射绿植无法像城内的一样生长。”

　　“那有没有什么品种是可以改良种植的？”

　　“暂时还没有，因为现在能作为城外绿植的已经从种子基因做出改变，让它能够在辐射空间成活，并释放氧气。”

　　“可这种空气优滤计划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完成。”站在窗前，看着天空中的流态玻璃正在为这一天的辐射值做自动调整，过滤适当的辐射离子，照进城市角落，促进人和动植物新陈代谢。

　　看着他一脸严肃站在我旁边，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代号？”

　　“嗯？”他把嘴角弧度长扬，“我，陈真。”

　　“你是人？”

　　“这是什么话？为什么我不是人？”

　　我的脸有点囧，“我以为你是合成人。”

　　“为什么？”

　　“人类基因很少有这样perfect（完美）的。”我故意用单词掩饰自已内心有那么一点点惊喜。

　　“完美？”陈真叹口气。

　　“光有完美的外表有什么用，面对地球日益匮乏的可用资源，而束手无策，想想曾经的人类鼎盛时期，全球人类达到了六十四亿多，现在呢？呵呵，十分之一都不到了，人类在慢慢终结自已，还要画一个美好的前景深陷其中，而不自知。人口在地球不停减少，还要宣誓征服宇宙，现在机器人越来越多，人类赋予的认知越来越完整，终有一天，将会……”

　　他的脸变得愤怒起来，洛奇似乎也被他的话语吸引。

　　“洛奇，去植物培养处登记下，我培养的七号玫瑰已出第五片叶子了。”

　　“哦，这个直接影音传送不就好了？”

　　“我现在安排的工作就是这个。”看着我严肃的表情，洛奇带着标准微笑出去。

　　我深深叹口气，看着陈真：“不论你出于什么目的在我这说出这番话，在佩服你的同时，也要提醒你，在有机器人在场的时候，还是少谈这些为妙。”

　　“为什么？”陈真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出来。

　　“你说的每一句话，作为机器人都要进行编码转换理解，从而能更好地为人类服务，但如果因为你的一些言论造成机器人有了新的认知，它们当中出现一个像你这样的，那人类真的要玩完。”

　　陈真认真地看着我，神情有些悲悯：“我只是觉得我现在尽全力弥补前人犯下的错，却收效甚微。”

　　“我知道，人类曾经为了资源争夺，不停发掘，战争掠取，造成资源匮乏，环境破坏，才变成今天的样子。如果可以，我也不愿呆在钢铁城墙内，我向往能赤裸裸地接受阳光，雨露，风吹，所以，我要为这个目标努力。”

　　陈真的眼睛像一汪深潭，里面有一个旋涡，他慢慢将手伸过来。还没等到下一个动作，洛奇站在了门口，“易，我回来了。”

　　声音迅速让我们分开，我赶紧关上窗，坐到桌子前，不小心带倒了旁边的椅子。

　　陈真干咳了一下：“那个，我先回去了。”

　　洛奇站在我旁边说：“易，你现在的心跳与肾上腺素指数都在上升，皮肤温度也上升了1.2度，肌肉因为心跳原因而产生微微颤抖。最能表现情绪的部位就是手，你看，你的脑部信息发射区进行了短暂空白，让你拿着那本古老的纸质《动植物百科全书》在不停点击。”

　　“那又如何？”我放下百科全书，起身走进培养室。

　　“那证明你爱上了陈真，恭喜你，易，陈真是人类，九十九岁，目前单身。”

　　走进玫瑰培养室，那棵玫瑰苗正在舒展它的叶子，我带动的气流让它轻轻起舞。

　　回到家，细细的小雨又下了起来，我打开窗户，想起陈真的痛心疾首，现在，这样真心忧虑环境的人不多了呢，我微微笑了起来。

　　“易小姐，似乎今天发生了让你愉快的事情。”

　　“露露，晚餐准备好了吗？”

　　“可以了，你可以用餐了。”

　　“我不在家里用餐，我要和艾米一起外出用餐。”

　　“可是艾米小姐最近在为婚礼的事情筹备，你确定她有时间陪你吗？”

　　“会有的。”看着露露转身离去，我吁了一口气，我才不想和一台机器分享这些，我连线艾米，接通等待中，窗边的角落里吸引了我的视线，一棵种子在雨水中发芽。

　　我急忙找来容器，小心地将它移进去，这不知道是颗什么种子，现在像一个沉睡的小精灵静静躺着，可能是我工作时不小心带回的吧。

　　艾米没有时间理我，估计为婚礼忙昏了头，我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没等闹钟响就醒了，外面是晴天，天空的流态玻璃自动调整出阳光明媚，窗角那个小容器里有一点嫩绿在向我招手。

　　我一步从床上跨到了窗边，什么时候我带回一个玫瑰种子？天啊，没有营养液，它居然发芽了！还长出了叶子！我有些狂喜，赶紧连线洛奇：“嘿，洛奇！”

　　“早上好，易，你的声音愉快，看来昨天睡眠不错，不过，可能有一个不好的消息，你的七号玫瑰又枯萎了。”机器人就是机器人，再悲伤的事情也不会让你听到难过，模仿得再像，喜怒哀乐也只是表面形式。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早上五点五十分。”

　　“我马上来培养室。”

　　我将枯萎的玫瑰进行数据分析，查不出原因，那棵已经开始分枝的精灵已经失去了水分，变得枯黄。我呆坐在显示器前，眼泪一下流了出来，看着它如同看见一个婴儿夭折。

　　整整一天，我提不起任何精神做事，不知道是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错误，造成现在看着玫瑰枯萎，却毫无办法。

　　不知何时，陈真站在了身后，他拍拍我的肩，“没事的，这次失败下次再来。”

　　“可这次是我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啊，它都开始分枝了！”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暴发出来：“我好心疼啊！”

　　陈真将我拥入怀中：“好好查下原因，下次避免吧。”

　　“我已经进行了七次！没有任何原因，它就这样死去。”枯黄的叶子微微颤抖，似乎也在对我不舍。

　　“没有原因？”陈真皱起眉头，翻看我的记录：“环境，营养，培育，都没有，如果种子有问题，那为什么会发芽？而且生长周期不同，枯萎时间也不同？”

　　看了一眼正在远处工作的洛奇，我不敢相信：“你是说……？”陈真用手盖住我的嘴：“看来是没原因，园丁小姐还是要重新培养了。”他飞快地纸上写了一个地址，然后拥抱我：“过来找我。”我将纸条塞进口袋，点了点头。

　　“洛奇，去种子库领取一份玫瑰种子。”

　　“易，你还要再试吗？”

　　“是，如果这次再不成功就只有放弃了。”我看着洛奇，没有任何变化，机器人能有什么变化？他还是微笑着去往种子库。

　　洛奇交给我一颗玫瑰种子：“易，种子库说你已经领取了很多玫瑰种子，但没有培养出一棵，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他们要将种子留给将来其他可以培养的人。”

　　“看来前人没有做成的事，我也难以成功，真是不想做这个工作了。”

　　“易，你的心跳有些缓慢，应该是有些悲伤，我给你放点音乐吧。”

　　“谢谢。”

　　当我和陈真在培养室堵着洛奇时，他依然还是标准表情：“易，你发现了？”

　　“谁让你这么做的？”

　　“我叫洛奇，代号k0173，我有很多个兄弟姐们，如同你们人类，也是一个大家庭。你们人类可以延长生命，而我们机器人却要五年一更换，你能想象我们最后的归宿是什么吗？我们的兄弟姐妹被放进一个大形锅炉里，看着自己慢慢溶解，然后再制造成新的机器人，那种感觉是人类为了让我们更接近人类，更好为人类服务时进行设定，让我们能自己感觉难过。”

　　“那你为什么破坏我的培养？”洛奇的眼里有一种东西让我心惊，陈真紧紧拉着我的手。

　　“因为我们发现，如果一个人尽心做某一件事情而难以成功，打击会让他／她变得颓废，对任何事情提不起兴趣。这样，对我们的依赖越来越重，慢慢将会遵从我们的决定。一切能由我们做主时，那我们与人类的位置将会翻转，我们将会自动更新，不需要再生，也不用被人类控制。”

　　我张着嘴忘了该如何驳斥，陈真黑着脸：“这种事情有多少岗位的机器人参与？”

　　洛奇还是标准微笑：“你说呢？”

　　我突然间想起，前几天的新闻说食品监督局的局长因为情绪问题，往后所有事情都由他的助手莎拉转述传达，而莎拉正是一个机器人。

　　高科技管理中心的科技警察冲了进来，迅速放倒洛奇，插入连线，截取此次相连机器人名单，然后向在线科技警察分发命令，进行关机控制。

　　洛奇躺在地板上，脸上还是那种微笑，但眼睛却看着我……突然间明白这些机器人身上少了什么，少了爱，那是一种由内心自然表达的情感，是钢铁机芯如何模仿都不可能表现出来的。

　　培养室归于平静，没有了洛奇，我突然有点不习惯，陈真叹了口气：“原本还想看下那几百前表达爱情的植物长什么样子，看来泡汤了。”

　　“是吗？未必。”

　　回到家，我将一颗玫瑰种子放在了那棵已经开始长叶子的玫瑰苗旁边：“虽然它小点，但你们可做伴哦！”旁边的玫瑰叶舒展着，欢迎它的同伴。

　　三个月后，我抱着两株玫瑰站在了陈真的面前：“我发现玫瑰做为绿植，可能更为合适。它耐旱，喜阳，可用插扦法和分株法繁植，并且它更喜欢自然雨，它的基因已被我更改，可抗辐射，并且它的花朵颜色有七种之多。”

　　陈真一脸惊讶地看着我：“这就是传说中的玫瑰？”

　　“是的，几百年前，男女用它的花朵来表达爱意。”我的脸上飞起两片红晕：“这是一株红色玫瑰，花语为炽烈的爱。另一株紫色的，花语……”

　　“你愿与我共度一生吗？”

　　“啊，你知道？”陈真慢慢靠近，覆上我的唇。玫瑰花旁边静静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