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有钱,但不是想发财,我得为了微微——木木的女儿赚钱,她倒好,三十楼一蹦哒,把三个月的女儿留给了我,也不叫留给我,是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木木是孤儿,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十五岁时爷爷奶奶也过世了,在埋了两老后就带着几件衣服去了深圳,十五岁了,可以养活自己了。

  我虽说大学毕业,可尼玛浪费的不止时间,还有金钱,到头来还不如木木,我来深圳找她时,她做到一家酒店经理了,我只能在身上钱快用尽的时候选择了一家小公司做文员,做过的都知道,能做文员条件两种,一是漂亮无学历的,一是有学历不漂亮的。

  木木的故事俗套,香港老板想儿子,但木木生了女儿,香港老板就消失了。木木想不开,从酒店三十楼跳下,楼顶放着女儿。

  当我从酒店人员手中接过微微时,我不知道怎么抱这个毛东西。带回租房时,在狭小的空间里她哭得肝肠寸断,她是在难过她母亲的离去吗?我呆呆地坐在旁边,脑子一片空白。邻居郭姐可能是被吵得实在受不了了,大声拍门才将我惊醒。

  “你!哪来的?谁的?你的?拐的?捡的?”

  “我,我朋友的。我们一个村的。”

  郭姐一把抱起孩子,“崽子哭得真狠,饿了吧,啥时候吃的?吃奶粉还是母乳?她妈呢?”

  “她妈跳楼了。”

  “啊?”

  我这才知道这个小东西要吃奶,要换尿不湿。一阵慌乱外出采购安顿,小东西被郭姐哄睡了。

  “郭姐,你怎么会带小孩?”

  “姐离异,有娃的,判给他爸了。”灯光昏暗,看不清郭姐表情。

  临走郭姐列了清单,要我买的东西,我已累到不想动弹。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木木有话对我说,我听不清,我很使劲地听,竖着耳朵听,听啊听,听到了微微嚎啕大哭的声音,郭姐在外拍着门:“丁月,娃要喝奶啦!”

  天!这我才刚合眼啊!

  天亮了,我收拾起床上班,对,上班,准备出门发现滴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天呢,这有一祖宗,我上班了,她怎么办?放床上?关房间里?尿了怎么办?饿了怎么办?我好想说,妞,你自己管自己吧,我要上班了,我一月挣三千大洋,但昨晚你已花了一千多个了。

  我到公司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诧异地望着我,有见带猫狗上班的,没见带娃上班的,微微还好,吃饱喝足不吵不闹,我大方地回应看她的人,微微,是的,我在来的路上给取的。老板来的时候脸黑得像包公,老远就指我,叫我上办公室。我的心像鼓一样敲着。

  我把孩子交给郭姐,一进办公室就给他跪下了,吓得老板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听完我要多苦有多苦,泪流满面的描述,一个大男人眼也红了。

  带娃肯定影响工作,扣工资五百,一个月后如不能解决,带娃一起走人。

  公司小就是好,老板说了算。

  郭姐午餐帮我打上来在办公室一起吃的,她问我:“你想怎么样?什么时候送福利院?”

  “送福利院?为什么?”

  “怎么?你想自己带?”

  郭姐看了我一眼,“你,未婚,没养过孩子,还,没钱,你怎么带?你想过吗?孩子要吃奶粉,要穿衣服,要买尿不湿,生病要看医生,你那点工资在深圳想养娃?比天方夜谭还天方夜谭。”

  我知道。我才工作不到一年,吃饭要钱,租房要钱,原本想房子到期住宿舍的,可现在……

  “我先带着,过些时候送回老家吧。她没一个亲人了。”我沉默。我不知道我妈知道会怎样。

  下班回家,看着微微躺在床上,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她现在还好无邪,已不知她生母已离去,电话响了,酒店的人说木木有些东西要我去领回来,还有木木的骨灰。

  我想回家,可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等我这点薪水,母亲已做不动太多农活,父亲早前在开山时出意外走了,我的大学一大半是木木支援的,她说要我完成她的梦想,她说我长得丑还不读点书以后没男人要的,她说当年把我从崖边拉上来时,就当我是她的妹妹了,她永远罩着我,她说我们是大山的女儿,在哪都能活,可是木木你……

  我知道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没钱万万不能的,我要养这个孩子,无论何种方式,都离不开钱,所以我要赚钱,我要有钱!

  我决定去摆夜市卖汤圆,下班让郭姐帮我看娃,把房东曾经的三轮车摊子收拾了,穿过两条街,在一个大工厂的门口支起了摊,汤圆料是早早在菜场买的,第一天卖了十多碗,连本带利赚了四十几块钱,嗯,奶粉钱有了。第三天下雨,第四天去晚了,位置被别人占了,也是卖汤圆。第五天刚摆上被几个男人掀了,我身上都是汤圆粉。

  这个不行,我换别的,去小商品市场批发了一些小饰品,卖了三天,就卖了十几块钱,这个简单,用块布摆地上,搞个充电小台灯照着,如果有人赶我捞起就跑。收摊回家,郭姐看我累得不想动,直接带微微睡觉了。

  我想这太慢了,还是卖汤圆赚得多些,可是被人赶的问题我解决不了,我斗不过那些人。

  我在原地他们赶,那我就走着卖,我把摊车送去修修,开始边穿工业园区边卖汤圆,郭姐看我每天回家坐在那将钱一张张地捋平,一副财奴的样子笑说:“你还不如楼下小发廊的,人家一晚上比你总数还要多。”

  我回道:“姐,我倒是想去,可我没漂亮脸蛋不说,该像个女人的地方我一个没有,我怕我去了人家以为我是嫖客。”

  郭姐笑得险些摔倒,收了笑:“要不我找人帮你养这孩子吧?”

  我看着郭姐:“姐,孩子我不会送人的。”郭姐怔怔地看着我,也许是我的严肃让她尴尬了,她一言不发地回去了。

  日子很快,马上快一个月了,我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我要回家一趟。我知道我在公司干不下去了,晚上太累,白天做事老犯错,不说老板,我自己也呆不下去了。还有我要送微微回家。

  当我和微微出现在村口时,母亲面无表情,帮我抱微微回了家。孩子在炕上自娱自乐,母亲脸上才有了点柔和:孩子你送福利院去吧,我们养不活,弟弟还在读书,指望着你打工挣钱供他。

  “妈,钱我挣,但孩子我不会送福利院的,我的命是木木给的,我要偿还的。”知我倔脾气的母亲绷着脸的坐在了炕头。“姑娘,你还没嫁人,你带着个娃是个什么事?”

  “我知道,我可以今生不嫁。”

  “你!我老了,可看不了孩子了!”母亲甩手出去了,夜半醒来看见她坐在炕边发呆。

  我决定还是带微微出门,临行前我带微微去了木木的坟头,什么也没说,但孩子哭了,不知木木听见没?

  回到郭姐那,郭姐接过微微,我告诉郭姐我要带着微微一起去卖汤圆,我把三轮车改下,挂个婴儿车就行了。

  那天,天凉风大,没什么人出厂门,正想早点回去,有个人站在我摊前,点了一碗汤圆,看我下汤圆的功夫,跟我聊天:你一个人带孩子呀?你老公呢?我笑了笑:我没老公。

  “你是单亲妈妈?”

  “算不上。”

  那人的声音很好听,让人有种麻麻的感觉,我记得他连着有十天吃我的汤圆了。

  就那么一下,他从我手中接过汤圆的时候,他的手有点热,那种热度传到了我的胸口。他笑了笑站在摊边看着我:“你要回家了吧?”

  “嗯。”

  “要不我送你?”

  “啊?不用了,真的。”

  我努力使离去的背影看起来不那么吃力,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转弯的时候偷偷转过头看去,只看到他进厂门的背影。

  入深秋了,微微咳了一天了,我一边搓汤圆一边看着微微,她小脸咳得通红,喂水也不喝,我想等下收摊回去,带去租房楼下的门诊看下。正想着听见有人要汤圆,抬头看到他正笑眯眯地站在摊前。

  “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行,也快收摊了。”

  汤圆下锅,微微咳得吐奶了,我一下把手里的东西都丢了,抱起微微拍她的背。

  “她生病了?”

  “嗯。”

  “那赶紧去医院呀!”

  “我等下去!”

  “孩子都病成这样了,还等!”

  他摸了下微微,从我手中抱过孩子,朝厂门值班室喊了声:“老王,帮忙把汤圆车推进去下!”话语间已经抱着孩子往路口跑了,我连忙跟上。

  医生说万幸来得早点,如果晚了怕是要烧成肺炎了。挂了点滴,小脸也不红了,已经安静地睡了。

  “这是谁的孩子呀?”我这才想起是他带我来医院的。

  “钱我明天给你,摊子我明天去推回,今天谢谢你了,很晚了厂门要关了。”我不想看他,他没做声,好半天我一回头,他还站在旁边,见我发现他,他笑了笑:“我叫李祥,今年二十七,在俊得电子厂做部门经理,你的事多少知道点,如果可以,我想帮你。”

  我笑了:“帮我?呵呵,怎么帮?养我们俩么?”

  “可以。”他回答的速度让我觉得脸上烫了起来。我不敢看他的眼。

  往后的日子,他每天下班都来摊上帮我,哪怕我转了几个街角,离俊得电子厂远远的,他还是能找到我,来了也不说什么,到了就帮忙,实在帮不上就带微微。微微快一岁了,开始呀呀学语了,他逗她:“叫叔叔,叫叔叔。”看着他俩一个逗一个笑,如同一幅画,就着路灯的光在我心里慢慢长成了一朵花。

  临年关的一个晚上,我叫住李祥:“李祥谢谢你,我们,真的不可能,我家里除了我妈,还有一个正在读中学的弟弟,我爸早死了,山里没有男人,什么钱都挣不出来,我卖汤圆除了养微微,还要供弟弟读书,我无法拥有平常人拥有的,你不一样,你年轻有为,事业有成,可以找个相当的女生谈恋爱,我什么也没有,有的只是拖累,你要是找了我,最起码十年不能翻身。”

  他笑着看我:“很晚了,收摊吧。”

  送我回家的路上,看他卖力地骑着三轮车,我抱着微微跟着,到租房楼下,他像往常一样,帮我把车停好就走,我拉住他:“微微该叫我姐姐,她是一个比我大一岁的,我该喊小姨的人的女儿。”

  是的,按辈分我得叫木木一声小姨,村子里大都沾亲带故的。

  但木木从来不让,只让我叫姐。

  晚上在租房里我抱着微微泪流满面,奶粉不敢吃差的,衣服都是房东送的,还有郭姐买的,家里每月都要寄钱。

  谁找我谁倒大霉的,我没告诉李祥,他母亲来找过我,一个干净体面的老太太,没有哭嚎辱骂,只在摊边看我卖汤圆,做汤圆,她淡淡地对我说:“妹子,你人好手也灵巧,但负担太重了,于谁都是一种拖累。”

  当我知道她是李祥母亲时,心底那颗小花一下子连根折断了。

  离开深圳来中山几个月了,这工厂多,但厂子都大,一个厂门卖了到下一个厂门要骑很远,年后微微会走了,怕她瞎跑,我只有拴个绳子,一头在她身上,一头在我腰上。

  看着那些厂区写字楼出来的姑娘们,心想:要是我也从这写字楼里走出来会是什么样,想归想,汤圆还得卖,人生就是这样,上天安排好你的位置,该担怎样的责任就该怎样做。

  那天,正摆摊准备做汤圆,微微突然朝一个方向欢快地张着小手,咯咯地笑,一个人影走近了:“丁月,来碗汤圆。”

  一年后,我守着小店,店子开在俊得电子厂边,微微在店门口玩耍。

  我想起有一晚我把她抱到商场门口想放下她时,她没有哭闹,静静地望着我笑。

  那个笑让我坚定了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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