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陌路的单行。也许遭遇不幸,也许路过幸福。有一点得记住:未来的路还长,一路捡拾,一路微笑,才能抵达心的彼岸。

  ——题记。


  无论封面,还是走笔,都显得清丽。这,是我对长篇小说《原点》的初印象。不知何故,凝目标题“原点”二字,竟莫名牵连起另一些词汇:诸如,初心;诸如,原乡;诸如,身源;诸如,胎记;诸如,其他。或许冥冥之中,它们有相似的气韵和脉动吧?

  记得2011年广东省的高考作文便是以“原点”命题的,其引导词解说为:大千世界,原点无处不在,可以是道路的起点,可以是长河的源头,可以是坐标的中心,也可以是事物的根本,以此联系生活体验和认识,以《回到原点》为题写一篇认识。

  之所以宕开一笔提及高考作文的话题,缘于王桂宏先生的这部《原点》,除开篇幅字数远超高中生的作文要求外,其材料、内容及主题设置都恰如其分再贴合不过。那就是:重返本真,调整自我,再扬风帆。通观全书,作者不厌其烦强调了又强调:两对男主、女主兜兜转转之后都回到了“原点”——既是地理位置上的原乡故土,也是彼此情感和梦想初生的地方。

  那么这个“原点”之说是否算走了回头路从零开始呢?实则并非如此。诚如人生三大境界:质朴-繁华-返璞。“返璞”和“质朴”,都可称为“原点”,但两者虽形似却神异。“质朴”是混沌初开、心似琉璃的纯净;而“返璞”呢,则是在“万千风景都看透”的境况下,回归到赤子之心,以豁达、率直的真挚、热忱入世。

  再以“山水之说”来诠释,“质朴”为“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返璞”为“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或者换个说辞,“质朴”是初心,“返璞”是始终——“不忘初心”,砥砺前行,或许能得“始终”。然而,很多人都忽略了:初心易得,始终难守。毕竟人生需要历劫——在浮世红尘里看尽繁华。试问在马不停蹄的生计和奔忙里,经得起磨难的人多吗?经得起诱惑的人多吗?经得起寂寞的人多吗?

  真相是:太多的人在俗世里迷失,并永远迷失,不得始终。因此,他们的人生境界也便永远停留在了“繁华”层面——“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由此可见,“原点”,也并非谁想回归就能回归的。经历不够,境界不够,要么蒙昧,要么凄惶,要么浑噩,要么仓猝,总归是耽于路途颠倒沉浮不得解脱吧。

  诚如《原点》小说开篇描述:“(陈心诚)执意要回到大山深处的老家去,执意要叶落归根……三十年前他疯了心似的要往城里去,现在竟然让人不可理解地又疯了心似的要往山村赶”,两个“执意”和两个“疯了心似的”反复的强调里,故事由此悬念顿生拉开了序幕,让读者不由得费解顿生:期间经历了什么,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差出现?

  年少的爱情和梦想,到底是豪气,还是轻狂?又或者说,年轻的男、女主,是否能承担得了他们的情感和方向?或许这才是读者该深思的话题。二曹组合没能“走出大山”,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心诚组合成功奔向城市。然而,三十多年的人生轨迹下来,渐渐为他们揭开生命的谜题:有形的“大山”并不是困厄,反而是无形的人心、人性,让人作茧自缚,阻挡了人生进程。

  王桂宏先生花费了大量笔墨,每个章节都运用多种修辞进行环境描写,从各大感官角度细腻着手也从不同侧面描摹着风光旖旎的大山、村落——山依旧还是那座山,乡村依旧是哪个乡村,却在人心沉淀之后,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清丽,一点一点彰显了出来。直抵深处的静谧、清雅、安适,荡涤了蒙尘而归的灵魂,才能看清眼前的景致,又何尝不是让读者也震撼呢?昔日的逃离,而今的回归,问题出在哪里?城市的洗礼,脱轨的浮沉,问题又出在哪里?

  随着年龄渐长,经历的世事渐多,才发现,人生原不若最初设想的简单。疑问的,忧虑的,不平的,难解的,寂寞的,浮躁的,警惕的,复杂的,甚至是阴暗的,常常在不经意中呼啸而至,让人避无可避、防不胜防。哪怕是恋人之间,也因了误会、猜忌,以致劳燕分飞。更何况还有利益驱使的人心不古、恶意算计,想不跌跟头都难。因此,曹珍芳嫁给了性无能悔不当初深陷困窘,柳芳娟被小三苦不堪言身心俱伤,陈心诚落入作风陷阱无颜面对仓皇逃离……

  而王桂宏先生通过四位主人公的诸多遭遇,也通过线索人物陈心诚的转述,似乎在刻意提醒读者:珍惜当前,在人生旅途走稳每一步。但“走稳每一步”谈何容易。人生是陌路的单行,没有谁能穿越时空修改,故而,哪个阶段不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涉及?没有所谓的参照和经验可循,刚刚能够,恰恰好,只是理想状态。黑白颠倒、是非混淆下,如何能够精准判断?《大学》有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然而,什么时候,才该止、能止?谨小慎微到陈心诚为官的地步,不也是在他人算计下,阴沟里妥妥地翻了船么?

  “初心”或许犹存,但在抵达“始终”的途中,偏偏各种状况频出,或许,这才是人生最真实的场景。谁不想“踏稳每一步”?但谁又真正毫无偏差地“踏稳”了?怪不得古人常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很多所谓“得”和“悟”,其实都是时间和阅历累积起来的。既然无法刚刚能够“知止”,那么,是否就纵容自己在泥淖里堕落呢?那当然不可能。因此四位主人公在故事里做了睿智的选择:及时止损,不自暴自弃,也不自甘堕落。如读者所期望的美好画面,二曹耐住了寂寞,柳芳娟和陈心诚摒弃了浮躁,他们都回到了“原点”——洗净铅华,返璞归真。

  想起柳宗元的《蝜蝂传》,说“蝜蝂”是一种喜爱攀高,又爱背东西的小虫,它们不停向高处爬行,又总是沿途抓取树枝、泥块等背负,东西越背越重,即使非常劳累也不停止,直到有一天不堪重负跌落摔死。从某种意义而言,人,何尝不是一只蝜蝂呢?这山望了那山高,不停地攀登、攀登,追求一生,劳碌一生,心高气傲一生,永无满足的一天,实则到底适合什么,需要什么,又有几个人真正明了?

  好在小说的设计构置,原本便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因此主人公门在王桂宏先生的有意授意下,都对困厄做出了最佳的回应——历劫磨难,茅塞顿开,回归自然。我总疑心王桂宏先生有情感洁癖,或者说,有大团圆情结。否则,何以能够将结局安排得恰好呢?尽管普世价值观以悲剧走笔更容易抓住人心,但王桂宏先生却依旧不肯撕碎了美好,甚至是尽可能想要面面俱到维护,连同心诚对妻子和初恋的情义也尽量“不负如来不负卿”,实在美好得让人难以置信还不得不信了。

  既然返璞归真,如此通达了,抵达人生极境,此后,自当任红尘滚滚,独享清风朗月,面对芜杂世俗之事,一笑了之,了了有何不了。那么,四位主人公算是“不忘初心”,尽管途中曾经有小偏差,但毕竟“善始善终”抵达第三重境界的典型了吧?低头有坚定的脚步,抬头有清晰的远方,偶尔的跌跌撞撞,依旧能回到最初的路上,这是多么诱人却又奢侈的画面感啊!然而纵观俗世,能修行抵达“归真”境界的恐怕不到十之一、二,芸芸众生中的大多数依旧在苦苦背负、苦苦攀援,不得“始终”……

  时间是在推移的,环境终究是会变的。作为群居动物的人,也不可避免的会尝遍甘苦,饱经冷暖,模样不再是年少的样子,心,也不可能还如白纸。那么,越过高山,趟过泥泞,在妥协和坚守里,与世界和解,与自我和解,或许能够尽量减少黑化的程度?半生过去了,初心虽未必矢志不移(像心诚和芳娟的恋情被岁月消融),起码能够做到温柔对待岁月,也被岁月温柔对待——是为“得始终”。

  都说,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还真是的,这部长篇《原点》小说,有人看到初心,有人看到终点,有人看到起点,更有人看到写作特色。对我来说,这部小说无论写法,还是情节本身,其实真不怎么入眼,除开景色旖旎外,瑕疵太多,且略显轻浅,也就算不得什么巨著。但毋庸置疑的是,它给了我太多人生思考,这么一读、一写,便已经很值得了。来这世间走一遭,无非是不断调整人生的航向,在自我或他人的经历里且行且思且成长。这部小说,作为一个小音符,在我的成长里,自然添彩,也算功不可没。

  陶公曾号呼“归去来兮”,他选择了“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那是对尘世绝望之后的逃遁、隐匿。而《原点》故事的主人公呢,他们的回归,却是在休整、疗伤,捋顺轨迹和思路。以陈心诚为例,他在身陷作风问题时的仓皇逃离,与其说是愧对发妻,不如说是无颜面对自己——发妻的现实存在,如同一面锃亮的镜子,时刻提醒他的过失,反射出他的马失前蹄。所以,他不得不强行协议离婚,如负伤的小兽般奔逃。

  据说原乡情结,类似恋母情结,是普遍存在的。回到初始的地方,即原乡,若回到母体的胎盘,能够让人蜷缩起来,安静舔舐伤口,反思自我并理顺情绪。陈心诚的潜意识里是不独立的,他没有办法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完成人生真正意义的自我蜕变,从他对一只帆布箱的依恋便可洞悉,故而他不得不依靠原乡的纯粹和宁静,来促成心灵的洁净和沉淀,他对初恋情人柳芳娟的追寻,何尝不是寻求心灵的慰藉?

  王桂宏先生通过陈心诚的故事告诫世人,“千万不能任性,一任性,就会回到原点”,——此处的“原点”之说,倒不是标题的“原点”涵义,而类似是“打回原形”。这让我想起来著名表演艺术家陈道明的座右铭,他说:人生节制是为最美。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绝对节制且时时、事事节制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故而饮食男女更多考虑的或许不是如何节制,而是若有逾越该如何回头止损的话题。毕淑敏说,额头上没有一丝皱纹的美人,怕血管里流动的都是水。从这个意义来说,不必担心历经沧桑,那些厚重的痕迹里,隐匿着的或许恰是倔强的底线。

  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回到原点,重拾真我,这样的要求算不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