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排行老三,在单位排行老大,但在四十多万人的秦都区却如同一个巨人堆里的侏儒。1982年上高二发表处女作到如今,我从事文学创作已经三十多年,却没有一篇登上中国文坛的顶峰。我只能选择读书达到自己在文学上奥运会夺冠军的梦想。与其说我爱写小说,倒不如说我爱读书,有什么样的阅读就有什么样的小说。

  我最初的阅读是1971年。那时我八岁,在老家读小学,晚上躺在土炕上听母亲讲瓜女婿故事,听父亲讲掌故,白天放学读邻家孩子的小人书,读老家二楼祖父留下的药书。那时的阅读总体上模糊混沌,现在五十多年过去了印象最深的是脏媳妇连环画,那指甲长长的,脸上落满黑点点。残缺的《红楼梦》读不懂,特喜欢里面的古体诗。《西游记》读的最多,有的章节都能背过。《三国演义》自然是喜欢的,因为读初中时历史老师不上课,总编三国的故事,临下课才出题,让学生在书里划杠杠,以便应付考试,自己便找来书读。

  上高中时,已经是《咸阳文艺》、《延河》、《青年作家》的老读者,第一次骑自行车去西安买《普希金诗选》,诗歌《夏夜》发表在《咸阳文艺》上。因为阅读的欠缺,也只配写《夏夜》那样的作品。大量的外国文学阅读是在西安上中专完成的,小说、诗歌都有,写诗,也写小说,非常疯狂,但只在学校的报刊发表。向外投稿全部没有消息。坚持到86年参加工作,才在《星星》发表了作品。随后,不甘心一辈子与帐本过日子,写新闻稿子,从企业调到报社记者站、宣传部、文联,终于修成正果。

  白天在人面前,我老是大大咧咧,很自信的样子。其实,在人背后独自一个人的时候,经常一个人无端的苦闷。而解除这苦闷的最好良药便是读前贤名家的小说。我很佩服苏童南方往昔生活场景的典雅和奇怪的潮湿味道,很迷恋刘恒民国时期北方农村的迥异风俗习惯,陶醉莫言描写山东高密密集多色调的语言风格。茨威格细腻逼真的心理描写、鲁尔弗惊心动魄的时空错乱、福克纳哥特式的故事氛围……,诸多大师的小说对愚笨的我产生了迷宫般的诱惑。

  在这种独自阅读的探险般的快感中,我情不自禁的拿起曾经写过诗歌、新闻、公文已经僵硬的笔,开始在自己窄小安静的书房涂抹自己的小说。2000年在官场失意后,侵淫在这种情绪和习惯的我,写出了《爱恨无奈》这部带给我荣誉和压力的长篇小说。可创作完成短暂的狂热后,我很快被一种沮丧的心情打乱了一切。一个人读着自己的“作品”,天呐,我的诗情呢,我的哲学呢,我的语言呢,我的深度呢……总之,我仿佛是阅读着自己制造的“垃圾”!

  在这种沮丧里,我回忆自己在长达两年的创作中阅读的《尘埃落定》,突然为自己的不争气而再度沮丧万分。尽管,我已经在《爱恨无奈》畅销和产生反响过程中拒绝了更多的炒作,安静的完成了《欲望罂粟》、《彩票》两部长篇小说,6年创作了80多万字的作品,但在子夜时分,还是经常为自己在人面前的轻浮而脸红。我重新回到安静的阅读当中,读莫言大师,再读苏童,再扩大到二月河、余华、高建群、陈忠实、贾平凹以及买了一大堆来不及看的小说经典。

  我发现小说的世界真是太大了。仿佛是学会了种麦子,自己竟不知道还有玉麦、谷子、棉花、西瓜等更多的作物的种植。不懂种植,怎么丰收更是闻所未闻。我从可耻的自信一下子坠入苦闷的深沟,一年多时间只是在低迷的泥淖里阅读,写了不少短篇小说,找回少许的感觉,准备作个系列,为自己文学的又一个高峰大反功铺垫。可是,紧接着,生存的压力和新工作的紧张,又无情的打破了我的构思。

  应该说,我真正的第一个短篇小说是《卸针之枪》,可她如昙花一现,在东北的《辽河》杂志发表后立即消失,后面跟着的许多短篇小说因为我的软弱而半途抛锚,便很困难的躺在我凌乱的构思仓库中,等候我这个没出息男人的调遣。

  我的办公室经常关闭,我一个人在房子里转,或躺着看书,或坐着写字,或站着画画,有了创作冲动就铺开稿纸写自己的。我现在每天就这样有滋有味的活着,觉得很闲适,每年写成五到十万字、大约一个中篇小说、两三个短篇小说的日子我很享受。我对自己说,我不为获什么鲁迅文学奖写,不为获某某奖写,我为五十年后的人们写,在时间大河的冲击下我的小说如一块石头巍然屹立在波涛汹涌的物质和金钱的浪头之中,还有人看,并对我的孙子、重孙子辈的人说:看,你爷当年为谋稻粱在官场求过人,摧眉折腰事权贵,但他老人家在写作上是个有才情有实力的人,如同已经作古的沈从文的边城系列的经典小说。

  我在文学上总在不断的否定自己。以前,人家说,这是《佛悟》的作者,自己不舒服,便有了《爱恨无奈》。人家说,这是《爱恨无奈》的作者,自己还是不舒服,因为没有写出畅销的得大奖的书,于是就有了2005年以后我的包括《红披肩白丝巾》在内的二十多篇咸阳系列短篇小说,他们全是发生在弹丸之地——两寺渡——我的出生地成长地和文学的梦幻地。

  在2013年冬天来临之前,我因为偶然的缘故进入陕西省作家协会太白山中青年作家读书班。半个月时间,我见到太多的文学权威的傲慢和文学新贵的轻蔑,我把劲用在手中的笔和带去的一厚沓子稿纸上,重新进入创作的航道,终于写出《红披肩白丝巾》。我不知道,上帝会怎样报答或惩罚我的苍白的努力。在黎明或凌晨的书房里,我脆弱的整理自己的点滴体验,沮丧自己梦想的题材如飞尘远去,一边写作,一边很忧虑的担心自己“孕育”的“孩子”的健康,会有人抱起他亲亲他或白或黑的小脸蛋么?

  我的小说,在某种意义上更如寂寞的深宫怨妇,在作者的泪水中浊浊的叹息,盼望那个挑剔的皇帝光临。如冰层下的冬草,我在呼吸。那呵着的白气(虽然有点微弱)便是我可怜的小说了。

  去年下半年,我又用将近半年时间完成了中篇小说《老铺子》的创作。但我总是不自信,总望着书房墙上的“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自己书写的四尺斗方怀疑自己并一次又一次鼓励自己不断写下去。

  我能成功么?我不知道,我最近终于自己画出了两寺渡六队1970年平面图,每日望着一边读书一边写自己的小说。但我知道,有什么样的阅读就有什么样的小说。

  回顾我的阅读,什么样的阅读产生什么样的作品,读书的格调决定写作的格调,朋友圈子的格调决定作品的格调,做人的格调决定作品的格调。西安是陕西的文化中心,北京是中国的文化中心,纽约是世界的文化中心,我应该把重点放在那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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