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一场青春的回望

一

　　 2014年4月27日，我从合肥某小区的围栏外走过。一稼怒放的蔷薇，如云锦般堆在我的眼前。虬枝绿叶从栏杆穿过，粉红粉白的花朵铺天盖地将香气送了过来。我深深地吸气，以近乎贪婪的姿势将那馥郁吸进我的肺腑，吸进我如梦一般的甜蜜的记忆里。

　　 聚会已经过去一个月，可是，我依旧醉在那场梦中不愿醒来，也无法醒来。就这样吧，别醒来，就让这久违的青春气息永远弥漫在我的心里吧，就让我一直醉在这美妙、忧伤和幸福里吧。

　　 在这盛春的午后，我氤氲在这稼蔷薇花的芳香里，泪水一次次漫上眼眶。可我保证，我亲爱的同学，这是幸福的泪水，是对生活投以感激的泪水。这些年来，当故乡、童年和青春成为我生命中渐行渐远的美梦时，我一次次想从自然的音符里搜寻到她们的踪迹。一首母亲哼唱过的歌谣，一个儿时相识的背影，一片如眼前这盛装的蔷薇……而那场相聚，将我又一次带回了那场青春的盛宴里，带回了青春的梦幻中，许久许久，不愿醒来。最美妙的青春，最纯净的友谊，最可怀念的姐妹之情，最青涩的纯粹之爱，再现……

　　 曾经匆忙的脚步，曾经凝重的道别，曾经艰难的打拼，而今回眸，无一不来如急雨，去如轻风。自1994年的挥手一别，又有多少次，我在梦中回到那个学校！徘徊在那个熟悉的校舍，与我熟悉的同学争执、笑谈、欢聚、别离……

　　 “聚会”，是谁喊出了散落天涯人的心愿！“聚会”，是一声揭竿之呼！群里沸腾了！“聚会！聚会！”，所有的心都渴望重逢。

　　 玲丫头说，你变了，不像那时的偏激孤傲。

　　 不，我骨子里还是那个孤傲的人。只是，我学会了寻找快乐更学会了包容。二十年前，当少年的莽撞懵懂遭遇青春的敏感和激情时，我们又有谁不偏激不独特呢？玲丫头，第一次见到你，便被你那双紫葡萄般美丽的眼睛所吸引，更为你那沉静里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孑然所感叹。佩服你的才情，今天依旧，只是在学校时，我们俩打过那么长时间的冷战，我们甚至在桌子上划了一道三八线，以分泾渭。你写给我的毕业留言为：我们找到了一种更适合我们的交流方式——笔谈。也许我们俩都善于用笔来表达心意，通过笔，我们互相交流心得，互诉心曲，渐渐理解了对方欣赏了对方……

　　 正如玲所言，因为文字，毕业后的我，心底对她到底多了一份不需言说的默契，乃至在重新联系上后，我们又以文字开始了相知相惜的唱和。

　　 作为聚会组委会的唯一女性，我的任务就是联络全班八位女生。当然，玲不需要我联系，她就等在那儿。

　　 第一个联系的是凤。她是我们班的班花，男生们喊她白雪公主。我有一张她的照片，大背景是一片翠竹林。她穿着粉色格子衣，双手斜背于后腰下，单腿站立，身体斜靠在一枝青竹上。低眉含目，笑意盈盈，大有弱柳扶风之美态，难怪是班里班外男生们追求的对象。

　　 我最喜欢的，开朗活泼的长腿妹妹小芳，在2月末，才与组织联系上。一见面，她就兴奋地跟我们诉说了她在马鞍山的某小区内，与永红同学神奇相遇的光辉伟大事迹。天南地北，两人居然同住一座城市，更奇妙的是，俩人居然同住一个小区。小芳笑着说：好神奇！命运注定我们要在2014欢聚。

　　 虹最难找，这个教我们唱《花木兰从军》的大嗓门女孩因为嫁到了外省，与我们所有的同学失去了联系。玲辗转搜寻，终于凭着二十年前的记忆，从虹在萧县的姑姑处与她接上了头。电话里，虹大着嗓门爽快地对玲说：一定来。

　　 淮北的芹因为老父刚刚去世，孝在身，不远行。

　　 黄山的慧，2014年初就打通了电话，却明确说不去。冷冷的调子，有拒人千里的漠然。再打电话，一再追问，才知道她丈夫因为癌症于2011年病逝，病前家中刚买了新房，精神和经济的双重打击，让她陷入了萎靡忧郁中难以自拔。我不知道怎样劝慰，只没心没肺地问她现在的状况怎样，如果困难，聚会的来回路费我给出。她硬邦邦地撂出三个字：不需要。然后关机。再打，不接，一直关机。我开始检讨，我的话，想必伤了她的自尊。

　　 直到后来，在经历了英的事后，回过头去看，我才理解了慧的“冷漠”。后来，当我于冷风中徘徊于英居住的那座城市时，我就开始决定，如果慧不能参加我们的聚会，我一定请假去看她。我不允许我再流一次后悔的泪。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青春是在锦瑟声里展开的一场盛事，我在寻找盛事里开放过的那些花那些音符。当年曾经乱花迷人，叫人惘然，而今，我想以工笔的方式，一笔一笔地，将你们描入年华锦缎，一朵一朵，在我记忆里，开成永恒。

　　 二

　　 2014年2月22日，我站在肥东县某派出所里。我怀揣散发热度的渴望，足以抵消这料峭寒春。

　　 在警官的帮助下，我拨通了英丈夫的手机号码。自报家门，简单说明来意，电话的那头传来了淡漠而低沉的男人声音：我不知道她在哪儿，我现在忙，不方便接电话。“喂！喂！喂……”我不迭声地喊着，手机里已是忙音一片。

　　 一盆冷水浇得我浑身冰凉，泪水随之夺眶而出。不用想，我已经看见了英不堪想象的现状。当着一屋子的警察，我扬起头，强行将泪水灌入喉中。可怜的英，她到底病到什么程度？她现在已经被弃管了？谁在照顾她？一连串的疑问，却无从找到答案。

　　 在警官遗憾的目光下，我沮丧地走出了派出所的大门。冷风从头灌到了脚，愧欠像老鼠的利齿，啃噬着我的心。为什么要等到同学聚会了才来找她。别后的十八年，我为什么不去看她？与她同了三年学，那些青葱往事、那青春年华里最淳朴的情感和友谊早已让我们形同姐妹。然而，别后的这些年里，我却对她不闻不问。虽也在梦中，我一次次地去那个幽静的村庄里看她，依旧见她微笑不语。十八年来，我被工作被家庭被生活中的许多琐事牵绊了的脚步，心虽有念，实则已“抛弃”了这个生病的姐妹。

　　 记忆中的英，鹅蛋脸，肤微黑，嘴角总在微笑。一双丹凤眼，给人以天鹅绒般的温柔。那时候，我们每次体育跑步，她总是最后一个走下终点线，含着笑。她是个天生就没有体育细胞的文静女孩，体育老师亦拿她没有办法。1990年，我们全班四十五位同学，伴着快乐和阳光，顺顺当当地从少年走向青春。唯有她，却在学业的第四年患上了忧郁症，最终迟我们一年毕业。那时候我们都还是孩子，我们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好好地就得了忧郁症。也许，远离了亲情的青春，更容易使脆弱的孩子陷入崩溃吧。她休学的那年，我们几位女生坐车到肥东，又转车步行到达她的那个村庄去看她，去了三次。她结婚后，我独自找到她的小镇上，去看了她一次，她依旧爱笑。我见她的爱人对她很好。我就此放心起来，并以此为借口，以后再也没有去看望过她，也失去了她的任何联系。及至到后来，等我再想去看她时，已经忘记了探望的路途了。

　　 行在陌生的街道上，空旷的开发区大道旁阒无人影。我边走边哭，哭二十年前美好的英，哭现在可怜的英。

　　 手机QQ在唧唧地叫着，同学们在网上关注着英的事，他们纷纷发来短信问我是否找到了人。英，你知道吗？9411班的所有同学都在关注着你！你知道吗？我们即将要举行分别20年来第一次同学聚会！你知道吗？我们聚会的口号是：一个都不能少！你知道吗？现在只有你没有联系上，大家最担心的亦是你！

　　 想起当初，9411班组委会将联系女生的任务交给我时，我是欣然答应的，可是，现在我怎样回答他们？我哭着给玲发了短信，告知她寻找的结果。玲在安慰中嗟叹。

　　 “不行，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哪怕英不能去参加聚会，至少我要与她见上一面。”于是，我在路边石墩上坐下来，给英的老公发短信。长长的短信，发到第三个时，终于收到了他的回信。他在回信中告知了英的现状。这些年，英的病反复发作，早就辞了工作呆在家里。好的时候，英就要求去上班，但稍微一刺激，病就会犯，反反复复，直到不能再见外人。依旧没有说地址，在我一再的请求下，他将女儿的电话发了过来，又叮嘱我最好不要打扰，女儿在读高中，正是关键时刻，英不能受一点点刺激，他在外打工，又照应不到家。

　　 按照他给的电话打过去，无人接听，从下午到晚上，间隔着打了六次，一直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只能放弃。

　　 寻找英，以失败告终。

　　 ——我想以爱的名义，去寻找你青春的影子，只是，我们已经离开太久！再回首，你已经不知所踪，那曾经的背影，已如此地模糊而伤感。

　　 三

　　 我发烧了，体温三十八度一。

　　 从我知道2014年3月29日聚会的日期开始，我便陷入了这种恍惚和亢奋的状态。无端地忧伤，无端地高兴，无端地发呆，无端地……

　　 二十年未见，你们变了吗？一次次翻开相册，将所有人一一细看。我害怕这二十年的疏远会让我一时认不出你们，那将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

　　 我站在镜子前，将头顶的白发一根一根拔去。我站在镜子前，抚摸着脸上的皱纹，一遍遍，想将它们抚平。我翻开所有的衣服，没有一件能合我的意，二十年了，沧桑已经从我的头顶弥漫到了我的腰身上。可我多想能以二十年前的容颜去与你们赴一场青春之约啊。

　　 2014年3月29日，春天的叶刚刚抽芽，春天的花还没有开放，然而，春天，它早已经在我，在我们，在9411班同学的心里涌起了绿潮。

　　 合肥市某宾馆前的电子屏上，红色的一行字与我们的心一起耀眼地滚动着——欢迎合肥粮校9411班20周年聚会。

　　 24年前，合肥粮校，这所省重点中专学校，以她博大而平实的胸怀迎来了全省各县的佼佼学子。9411班45位同学在那里度过了四年朝夕相处的同窗生涯。四年，我们由懵懂少年变成了风采熠熠的青年。四年的朝朝夕夕，我们同学习共吃住。人生有哪一种情感，能像我们这样，跨越岁月的单纯和辉煌！有哪一种感情，能像我们这样，既是同学又是朋友，又相与兄弟姐妹！

　　 终于见面了！

　　 别张着嘴巴发呆！别蹙起眉毛装作不认识！我的心还是二十年前的那颗赤诚之心！我望着你傻笑，你望着我微笑。疑惑的手指忽地变成了拳头，捶到对方的胸前。紧紧地握手、拥抱。当年的女孩们拉手诉说相聚之喜，当年的男孩们开始勾肩搭背，三五相拥。微笑、轻笑、喜笑、朗笑，人群聚在宾馆前，春的气息在空中鼓荡。

　　 我的心跳如小鹿，我的心醉了一次又一次。我看见那些骑着白马远去的青春之影又折马而回，他们扬鞭驰骋，将白马的嘶鸣和青春的激扬撒了一地。我看见，二十年来，那些消瘦在记忆中的，青春过往里的友情、争执、相爱相助，那些无以复制的单纯而执着的快乐和忧伤以及烦恼，那些从少年走向青春的涩涩之花，甚至是少年岁月拔高的声响，又一一归来。岁月这个魔术师逼迫着我们以三分疏离七分热切的目光抬头凝目、互相辨认。友谊这杯不死水却让我们在片刻间，就穿越了二十年的光阴，回到了那个青葱的岁月。纵然物非人老，只要情还在，一切就在。

　　 只在一眨眼，我们就又回到了那个吵闹无隙的年代。

　　 还认得吗？可不敢认了！当年的那个瘦不拉肌的小好变成了又高又壮的老好，但几句话下来，二十年前的调皮劲原封未动地又回来了！大个子可是一点都没有变，依旧是一副先锋猛将事老大的势头，且还是那么喜欢与我抬杠！小熊，当然有小熊的萌状，从聚始到聚终，他都是精神满满地瞪圆了圆圆的小熊眼，扫视着每一个人。老驷，这个“老”，是二十年前我心里就有的印记，但他仿佛吃了长生不老的药，倒变得比以前年轻了许多。当然，我想，这与他身旁的漂亮媳妇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昌文同学可是胖了许多，粮食部门的伙食将二十年前瘦弱的他养成了一个小胖子。杨来了，我却不敢直视他，更不敢去与他握手相拥，只怕搅起了尘封的旧事。当这些男人们相互握手拥抱的时候，我只在一旁悄悄地看他们。杨瘦了许多，沉稳了许多，跟许多同学一样，已不复当年的青涩和莽撞。玲丫头来了，眼神依旧清亮美丽，她带着五岁的儿子上楼去休息，一个大孩子牵着一个小孩子。小家伙太可爱了，哦，咱班的菜籽们（男生）在网上给他取了个名字：“都教授”，嗯，有都教授的美貌和风范！

　　 班主任付老师和师娘姗姗来迟。老师的模样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脸上褪尽了年轻时的锐利之色，多了一些成熟男人的魅力和温和。混在一群已过不惑之年的糙爷们学生堆里，实在难以分辨谁是老师谁是学生。师娘还是那样漂亮美丽。我拉着她的手，想起了毕业那年，她跟我说的话：“我的一个师兄在你们县的粮库里当主任，如果你需要帮助，我可以帮你找他。”我没有要她帮忙，因为毕业后，我就改了行，但她的话一直记在我的心里，想起来就觉温暖和感动。

　　 虹和芳陆续地到来。“过得好吗？”我想问她们，却又不敢问，二十年的离别，怕我一个不小心的关怀触动到某些东西。干脆就不问，拉着她们的手，静静地听她们说，看她们笑，任由心田里的那片蔷薇，静静盛开，将愉悦填满心怀。美酒佳肴，欢歌笑语。

　　 男生们放下酒杯窜上了K歌台，几个人搂头抱颈，抢着一个话筒，嚎叫如草原上欢庆的狼。我、玲子、芳、虹端坐一桌，慢诉衷肠。余同学喝不过男生，就柿子捡软的捏，端了一杯红酒溜到女生这边来。怎奈，我辈女生已非当年之含蓄内向小女孩，各个皆伶牙俐齿言辞犀利堪称巾帼英雄。余同学高举酒杯，虽话比酒多，到底理屈词穷，最终被玲丫头笑侃：“油菜籽吐沫四溅，油菜花口若悬河，横批：酒与口水一起横飞。”此顺口溜横空而出，余同学哪有招架之力，举杯“狼狈而逃”，我等娘子军自豪而乐。

　　 我瞅着玲丫头，心头暗叹：还是当年的那个锦口慧心的小才女！岁月在她的身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此次聚会，她为9411班的女生挣回了不少面子。来，玲丫头，我要敬你一杯！

　　 酒已酣，人未醉，夜难眠。

　　 2014年3月29日，夜。在走廊上与爱写诗的余同学聊文学。当年，这个长在金寨大山深处的瘦小少年，曾背着柴禾站在山崖旁，眼光逾越过重重大山，飞向山外未知的世界。摆脱贫困、让父母过上好日子，是他最初的愿望。然而，当他在外面的世界打了几个滚，站上了人生的另一座山峰后，这个不甘平凡的人跃过了自己最初的梦想，他为自己的人生设定了更高更远的目标——不仅为自己，更要为社会创造财富。这是个内敛的人，我只听同学们说起过他事业做的风生水起，却不知道他的诗写得颇有意境。听他诠释了他的两首诗，我不由地在心底惊叹：这家伙，居然还有写诗的天赋，真当刮目相看了！小熊同学路过，被我们探讨的话题吸引，插话说，他将来要写小说。小熊的姿态是激昂而明朗的，规划也是明确笃定的：十年内，出一篇小说，“反映人类人性！”。

　　 我不由地佩服起小熊的雄心来。我说：“小熊，你说话要算数哦，十年后，9411班的菜籽菜花们等着看你的小说！”

　　 回房间，看玲丫头依旧未眠。二十年的离别，相近的情感和思绪，终于挑开了两个女人的话题。我记得她在上海的时候，给我发过一个短信：“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这样的诗偈让我以为她是在享受着生活中最美的东西，看尽了人间的悲喜，心情疏淡而不乏愉悦。却不知道，这个情感细腻看事透彻做事练达胸怀锦绣的女子，那个时候，正是在经受情感上的煎熬。“人生最苦是相思。”她淡淡地说着她曾经迷惘又伤痛的爱，等待、失落、绝望、妥协，最后回到家乡安庆，结婚生子。谁也看不出那平静而姣好的面容下，藏着一颗划满了伤痕的心。而我，却为那个娶了她的人庆幸——能娶这样的女子，人生已足矣！

　　 玲忽然提及到杨，她说他的衷情实在是其他男生无法比及的。玲的这句话像一块巨石，轰隆一下投入一片宁静的心湖。幸福参杂着忧伤，忽地自心底翻涌而出。我对玲说，只怨那时候年岁小，不知情为何物。醉酒方知浓，许多年后我才懂得，在那最美的年华里，能投入地喜欢一个人或被一个人投入地喜欢，都是一件最神圣最美好的事。哪怕无所得，亦可珍爱可铭记。二十年后，我愿意为我那时候的粗鲁向他道歉。如若一杯薄酒能遣悲怀，我愿明日举杯陪他醉一回，醒来，让一切风清云淡，心里，只留青春的美友谊的纯。

　　 ——我窥见了青春的声响，像马蹄奔过，踢踏踢踏的跫音，在草原上响个不停。苍穹下，篝火边，有酒，有歌，有舞，有琴音……

　　 四

　　 2014年3月30日下午，聚会。

　　 会场的布置，与1992年的那场元旦晚会很相似。桌子被摆在四方，中间空出来做舞台。我记得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晚会，凤是主持。玲朗诵了诗歌，虹唱了花木兰从军，我自配动作唱了首儿歌小和尚，杨同学唱了天仙配，小好和大个子几位同学演了一段三句半。记不清是谁带头跳了一曲太空步，男生们纷纷跑上去像舞蹈演员一样尽情地跳动，舞曲将整场晚会推到了高潮。

　　 但今天，我们聚会的舞台不在中间的那片空地上，今天的舞台，在我们所有人的心里，在我们别后的二十年人生里。

　　 昌文同学以深情动人的序言拉开了这场二十年聚会的大幕。班主任付老师和到场的三位老师畅谈了此次聚会的感言后，来自呼和浩特的虎子同学首先站起来发言。毕业后，他被分配在企业，然而，三年后，他被企业改制的浪潮冲上了岸。他没有妥协于现实，只身来到呼和浩特，当了某上市公司最底层的销售员。低迷的行业现状，恶劣的地理环境，让其他销售员败逃他方，只有虎子同学坚持了下来，他用坚忍和勇气战胜了所有的困难和挫折。十几年后，他站在了大区销售总监的位置上。虎子的二十年，是闯荡的二十年，虎子的背影，有着持剑纵马的豪迈。命运是公平的，你付出了多少，就会收获多少。虎子以自己的言行论证了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在掌声中站起来的第二位发言人是绪文同学。绪文同学的创业经历与虎子同学有几分相似，经历了辞职下岗，与余同学一起创业，然后回到南京创建自己的公司，直到事业颇有成就。这些同学成功的经历告诉我们：在困境中站起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坚定信念，弯下腰身，披荆斩棘，以汗水和心血浇灌花木，最后方能收获自己脚下的春华秋实。

　　 世界之大，但能站上成功高点的，毕竟是少数人。更多的是如我这样的普通人，于平凡里安身立命，在人生中未遭受多少挫折，亦没有多少辉煌值得铭记。但我照样可以骄傲地对所有的老师和同学们说，我们没有丢9411班人的脸。我虽平凡，但对待工作，我能做到兢兢业业认真负责，做到对得起头顶的国徽肩扛的税徽。我想，来自公安系统的永红同学、杨同学，来自政府部门的德宏同学、凤同学，亦如我一样，能做到无愧于己心，无愧于他人。

　　 最让我羡慕的还是那些毕业后就从事与我们四年专业有关的同学。他们学有所用，毕业后，不仅能时常地回母校与老师们交流专业技术，更能把所学的食品分析、加工、检验、提炼等工艺流程和技术由理论上升到了实践。尤其是听到大个子说起付老师的事，说他带领的团队研发的某项油脂提炼技术达到国际水平时，那种突来的陌生然而却极度热烈的荣誉感在我心底油然而生，让我眼眶湿润。

　　 发言结束，我们跟随付老师赶到母校新址处，献上9411班贺礼：一尊名为“献瑞”灵璧石。此石色泽圆润乌亮，俯看形如龟侧看似骆驼，远观又状似展翅之鲲鹏。献此石，一则为了感恩母校以及恩师，二则以祝福母校能在治学上一步一个脚印，恒行于天下，并最终达到独创风格，如鲲鹏，翱翔于九天。完成赠接仪式后，甘院长带领我们在新校园里徒步而行。在甘院长一路对粮校这些年变化的介绍中，我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二十年来学校大环境的物非人非之变化。原来的合肥粮校现改名为安徽粮食工程职业学院，学校易名又易址。教课的老师没有变，可是学校的生源变了，学校的教学内容也与昔日大相径庭。

　　 甘校长手指向某处似曾相识的假山对我们说：“那片建筑我们完全按照老校区保留了下来，旧时的感情，总得有个可以寄托和回望的地方啊！”。

　　 顺着甘校长的手指方向看去，眼前的那片假山园林，仿佛旧岁月里的一张老照片，温暖得让人想流泪。

　　 ——我循着青春的道路，从象牙塔走进市井下，无论欢无论悲，我们的青春，都将一去不回。然，青春，为生命中惟一，不可更改，不可磨灭。而今回首才发觉，是青春让我们学会了珍惜。

　　 、

　　 2014年3月31日凌晨两点。

　　 酒不醉人人自醉，夜不迷人人自迷，当菜花菜籽们为相聚之欢举杯痛饮，当菜籽菜花们行走于朦胧的雾夜里，将相聚的欢乐叮叮当当地散落一路时，这场迟来的欢聚，又一次抒写了我人生中的那个最美的梦——青春之梦，友谊之梦。

　　 三天两夜，我的心空里开放着最灿烂的烟花，是的，那是我的盛世！我们沉醉在聚欢别离中。欢笑、泪水、美酒、歌声，让往事如烟，使相聚如梦。

　　 深夜，K歌厅内，喧嚣的乐曲骤然停歇，歌息舞停。有人大吼一声：别了，亲爱的同学！

　　 空中盛放的烟花黯然熄灭，我的心沉入一片黑暗。

　　 延中同学拥抱着同学们，哽咽声声。他们想将这兄弟情姐妹谊拥进胸怀，以驱逐离别的悲凉。

　　 “走！唱着歌走回去！”是谁大声地喊。

　　 “今夜无眠！来年再相聚！”有人应和。

　　 我们步出K歌厅，走回宾馆的路。屋外大雾弥漫，四周高耸的楼房，脚下宽阔的马路，身旁恍惚的街灯，将一群不惑之年的男女深深地融进了合肥西郊浓郁的夜色中。一如时光倒退了二十年，我又看到了工程学院电影散场后的场景。一样的人群，一样的十里街灯，一样的迷雾，一样的笑声，仿佛一切都没有变。我们还是一群十六七岁的青春少年。

　　 踢踢踏踏的脚步叩响了空旷的大马路，二十几个人，忽而慢走，忽而奔跑，忽而停驻。我们翻越路中间的栏杆，为找到宾馆而嘻嘻哈哈地激动着又失落着。我看着身旁的芳和虹，夜色里，仿佛她们刚刚从一场散场的电影里归来。我看见她们翻过学校围墙，猫着腰越过那片假山和花圃，躲过女生宿舍守门阿姨的查问，奔跑回403宿舍。灯光下，唯有红扑扑的脸闪着青春的光泽。

　　 我终将会记住，这如梦如幻的雾夜里的街灯。我终将会记住，这些行进在迷茫大雾中的不再矫健的身影。我终将会记住，这异常透亮的一颗颗赤子之心。

　　 此刻，无论是杨还是玲丫头，还是其他早早回去的同学，我盼望他们能与我们一起，行在这共同的夜的别雾中。在这离别的前夜里，大家一起畅谈二十年前的青涩年华，畅谈别后生活的酸甜苦辣。让我们的笑声和叹息化作风铃，来脆亮地歌咏青春和岁月，来驱散往日的耿耿于怀与遗憾。从此，有关于青春的记忆，只有美好纯洁和坦荡。

　　 我亲爱的同学，我多想就像这样，找不到回归的路。我多想就这样与你们一直走，一直走，走在青春的迷雾中，从此不回返。

　　 “陌上桃花年年红，陌下年年看花人，年年桃花旧时貌，年年看花人不同。”岁月从此，去而不返，懵懂之恋，生命之候，弟兄之谊，伤感之怀，那些打着青春烙印的喜和悲，是我们人生混沌之历，无法逃避，当且行且珍重！

　　 二十年的相聚，是一场回望青春的梦，如这夜雾般迷离又如这迷雾里的华灯一样美好。离别之际，送上祝福，给玲，给杨，给要写小说的小熊，给爱写诗的余同学，亦给我所有可爱的菜花菜籽们！

　　 再见，亲爱的同学！

　　 再见，亲爱的兄弟姐妹！

　　 我的泪水盈在眼眶，但我不伤悲，因为下一场黄山之约，在不远处等着我们。

　　 ——青春，终将散场，美梦，终将醒来。你见到了我的眼泪，但我不悲伤。我只为我享受了你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而倍加感激和珍惜。

　　 六

　　 慧，如果与你相见，我想告诉你合肥聚会的一些事儿。比如，凤是在30号中午匆匆而来，晚饭后，又匆匆连夜赶回。虹将自己六个月大的小女儿丢在家里。大个子组长说，老板即使不同意，他丢了工作也会来。虎子的小儿子刚刚出生三天，他在安顿好自己的妻子后，搭飞机从呼和浩特飞过来，第三天凌晨又从合肥乘飞机匆匆赶往北京参加公司会议。又某位同学发着烧生着病，赶了来；又某位同学，结束单位的会议匆匆赶来，只为了搭上聚会合照的班车；又某位同学，宁愿被老板扣奖金也赶了来……

　　 我告诉你这些事儿，只为了告诉你，9411班的同学，都彼此惦记彼此珍惜。9411班的同学亦知道，你不来，一定是因为困境。

　　 玲丫头说：山不来，我去近山。

　　 所以，你不来，我们去看你。

　　 2014年7月6日，夏雨潇潇。我们一行九人从皖东皖北皖西皖中，冒雨赶赴黄山太平镇，探望慧同学。天空作美，至太平，雨歇。站在某宾馆前，看着远处笑着走过来的慧，我的心不由地疼痛起来。自古黄山出靓女，可是，眼前的慧一脸的憔悴，身形消瘦。原来的清丽荡然无存。相见拥抱，餐桌边，我与玲两人拉着慧的手，三人抵头而语。几番相问几番欲语还休，慧的眼睛里闪着难言的困苦。午后，我们一行人与黄山地区的几位同学，乘快艇于太平湖上迎风破浪，畅游太平之山水。

　　 告别当夜，我们一行同学来到了慧的家中，捐出了9411班一万元的聚会基金，绪文同学代表个人又捐出了一万元。在这里，我要对绪文同学说声谢谢。这时候的钱与友谊，虽及不上雪中送炭，却多少能帮她解决一点生活的窘迫。而我更相信，我们的到来，一定能驱散她心底的阴霾，唤起她面对生活的信心和希望。

　　 慧送我们回宾馆，昏黄的路灯下，我分明看见她眼中满含了诉说的渴望。我听见一声叩响，从一个关闭的门扉里传出来。她需要别人帮助，帮助她打开那道门，帮助她走出那座忧郁的黑屋子。

　　 待其他同学走进宾馆，我拉着高挑而瘦弱的慧，说：“来，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过些。”

　　 一双细瘦手臂，以让我窒息的力度，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双肩和后背。暗影里，慧的脸浸在我的肩膀上，呜呜的哭声，由压抑而至嚎啕。哭吧，哭吧，把这些年所受的苦难，所压抑的痛苦，全部通过泪水宣泄出来吧。我可以陪着你哭，双倍的泪水就是双倍的分担，你的痛苦就会流逝得更快。我相信，走出阴霾的你，会重新站起来，又回到原来的那个慧，活泼开朗懂得体贴的善良的慧。

　　 我想起了一句话：付之于爱而收于爱。是的，你让我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件事。那是92年初夏的一个深夜，我因为肚子痛，在梦中哭醒。一睁开眼，发现你站在我的床前。看到我痛苦的样子，你喊醒了宿舍里的其他好姐妹，又敲响了五楼的铁门，喊来了班里的男生。一群人连夜将我背到了附近的医院。因为黑夜和疼痛，我没看清楚是哪几位男生。但我知道，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背我送我的人，是我的同学，是我最最亲爱的同学。我想，记住这些，就够了。所以，慧，今天，当你抱着我，向我倾诉生活强加给你的伤痛和委屈时，也让我抱着你，陪你流泪，借我矮小的肩膀，将同学姐妹最贴心的安慰、力量和爱，传递给你。

　　 搂着我的肩膀，慧哭了有十几分钟。她的肩膀颤抖着，哭声由压抑而至放声，由放声而至抽泣，由抽泣而至停歇。我轻拍着她的背，直至她的手臂松弛下来，直至她的哭声散开去。

　　 挥手告别，慧捋了捋头发，轻声说：“下一次见面，我将会以崭新的面貌出现在你们面前。”

　　 我说：“我相信你！”

　　 是的，我相信她。因为我相信，那四年青春的力量，爱的力量，友谊的力量。

　　 黄山太平归来有感，7月8日，以文记之：

　　 蜀山一聚，闻友行路之困楚，忧从心起，终切切，祈捎半分情，解她一腔苦。

　　 夏雨潇潇，同学携手共探访，越长江，过宁铜，车轮滚滚意浓浓，热血衷肠寄一处。

　　 近太平，忐忑初生处，喜见她，笑意融融，紧握手，不放松，数声惊叹，无语泪上苍眸。

　　 女子浅尝，男儿豪饮，把酒杯欢，情比酒更浓，低眉处，锁清秋，不问昨日事，一语半盏解千愁。

　　 梅子雨歇，午后天色如烟，太平山水影似黛，欢声乍，潮歌起，愿醉此处永不归，千千年。

　　 登游艇，荡碧波，长风快意扫胸垒，一瞬二十年华逝，青山故里又同学，话少年。

　　 平波逍遥，一斩浪千里，学宋江，丈夫行事见青史，莫笑此众人多情，华发晚生，更青春。

　　 天迟色，又暮归，千言万语，终不敌，一场泪洒如急雨。深深念，细细嘱，但愿此别离，从此孤梦有山水，伴君乡关处处。

　　 2014，注定是一场青春的回望。2014，成就了一场爱的礼赞。2014，注定要被我写上人生的史册。

　　 ——因为我们曾同赴一个时代的青春，因为我们共同分享过那些青春岁月的欢乐和爱。所以，当你难以抵御风雨的侵蚀，我想，给你力量和爱，是我们的责任。

　　 后记

　　 2014年12月14日，在我们的QQ群上，慧的女儿代母亲发出了一封感谢信。信里寥写慧因为前期的家庭变故，因为后期的甲状腺病的误诊，而至对生活产生了绝望。两年里，她将自己封闭起来，一个人沉迷在黑暗和忧郁中。女儿说：自从叔叔阿姨来看望妈妈后，妈妈好了许多，现在已经康复。感谢大家对妈妈的帮助，妈妈现在有了信心有了希望。妈妈说，只要积极向上，一切困难都会迎刃而解的。妈妈祝大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慧，你知道吗，你给我们展示的不仅是你的感谢，更是你重新寻找幸福的信心，这才是最值得我们高兴的事。

　　 2014年12月29日，为了赶写这篇文字，整理了一下有关于聚会的东西，又看见了那个落满了灰尘的包裹。那是组委会寄过来的聚会合照和通讯录，以及聚会的光碟。同学们嘱托：有机会送给英，有机会代大家看看英。心头不由地又沉重了起来。我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完成同学们的嘱托能不能实现自己与她相见的愿望？

　　 英，难道，你必将成为我那青春岁月里的一抹痛吗？

　　 2014年12月31日，收拾东西，准备赴南京2015元旦之约。这次，慧打来电话，说：“我去，你一定要来，你将会看到一个崭新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