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学教书的弟弟来信说,二哥,咱堡子发生了一桩惊天案子,月光下一个裸女披头散发闯进大嘴姑家里……

  咸阳西乡人把村叫“堡”,可能与这里从秦朝以后,先后发生过多次战争、每个村为了自我保护筑起城墙有关。弟弟很会讲故事,他在信上“说”——

  冬天的晚上,咱堡子和往年一样,人们早早睡了。关大嘴脱个精光,正和她老汉(咸阳方言:丈夫的意思)咱关二叔搂着睡觉。

  半夜了,突然,大门被人“咚咚”的敲着。当时,你知道,咱堡子刚从渭河边的老堡子搬到新堡子,离老坟很近,关大嘴以为又闹鬼了。二叔眯眯糊糊的说,他妈,好像有人打门,看看是谁。关大嘴心里害怕,装做没听见。随着“咚咚”的敲击,又传来女人粗粗的喘气声,二叔蹬了大嘴一脚,她还是缩在被窝里,浑身发抖,想起传说中的女鬼,血脸红头发,吐着红舌头,吊着红奶头,白如凝脂的皮肉冷冷的放着雪一样的光芒。二叔腿跛,行动不便,白天在村南面的纺织厂看大门,是正式工,却是很善良的人呢。当时看不惯婆娘的作为,骂,你这个女人,怎能光顾自己?有鬼,要不然我大嘴怕个茄子?!大嘴婶低声辩解。我要是腿好,给你下话——二叔还想说,却被老婆(咸阳方言:妻子的意思)捂在被窝里。门外“咚咚”、喘气的同时又传来嘤嘤的“救命”,二叔气的揭了被子,大嘴只好精身子披着老汉值班穿的军大衣,从窗户靠墙取来烧火棍,一手握棍,一手抓着大衣领子下的衣服舌头糊住自己有些松弛的大奶,颤颤微微走出二门,刚打开头门闩,月光下,一个裸女披头散发扑进她的怀里,她当时吓的尿了一腿,妈呀一声,二叔闻声,赶紧连滚带爬,赶了出来,大嘴这才灵醒过来,不是闹鬼,而是一个真人——真真的女人半夜三更跑到自己家。

  她脱下军大衣给裸女披上,弯腰将对方扶起来,自己却光溜溜的暴露在月光下。二叔见状,忙取下自己身上的黑棉袄护住老婆。大嘴说,女子,咋了?女子哭着,用手指指邻家,你村人欺负我。二叔在月光下瞪她,她看不见,继续说,女子,得是马长腿欺负你了,看清女子是个姑娘娃,接着说,这个人,只要是母的就想上,不是人,是叫驴。二叔偏着头,你真是脑子差窍的下家,声大的像喇叭,看看街道上没人,忙关了门,与老婆把女子扶进二门。

  弟弟在信里说,二哥,这个故事咋样,比你胡编的那些“故事”好吧?我看信时正是中午吃饭时间,从一楼传达室顺便取的,胳膊夹着碗,边往食堂走,边低头读,一脚高,一脚低,仿佛她的故事情节。中午饭是扯面,我恨不得一口吃完,面条在嘴里,心里却想着弟弟信里后面的内容。本来可以边吃边读,但父亲说吃饭要专心,否则会得胃病,我只好忍着。回到宿舍,我继续展开弟弟的信——

  二哥,咱堡子“名人”你应该熟悉。“关文轩的脑子南秀英的嘴,饲养室的叫驴马光祖的腿”,说的是全村人最聪明的是二叔关文轩,刚解放时农村后生都不愿意当工人,尤其是“三年困难”时期,一帮当初进工厂的人都回村了,他一个人留在纺织厂里,结果二十年后,控制城市人口,他却怀揣粮本,吃的东西比农村人便宜,让满村人羡慕。二婶南秀英胸无城府,一有事不说出去,就不舒服,是村里有名的“挎拉嘴”,其宣传效应比村口的高音喇叭还灵验。而“马光祖的腿”则是说这个人对男女性事兴趣极大。夏天热的厉害,男人一般在渭河冲个澡睡在房顶或者麦场,家家门口铺着凉席,女人孩子挤在上面纳凉,他却喜欢往女人堆堆里钻,动手动脚,据说连自己女子的事都办了,本村没人要,只好嫁给山西一个买卖人,远走他乡。

  大叔,我是周至人,大嘴两口把女子扶进房子,倒了一罐头瓶子开水,那位女子两手接住,暖了一会儿,对着大嘴急切的眼神,昨天我逃婚出来,在咸阳火车站迷了路,遇见一位山西人。是不是一只眼,钉锅的?大嘴问。是,他跟着我,猛的抢了我的提包。我撵他要包,他一路跑,最后跑到渭滨公园。天黑了,他听说我的经历后,叫来你们隔壁的马长腿,马长腿高个子,头上没几根毛,说他是纺织厂的工程师,可以帮我找工作,把我骗到他家里。

  这两个坏种,在一块肯定干缺德事。大嘴气哼哼的,二叔瞪了她一眼,对女子说,别害怕,到叔这里,你不用提心吊胆。对着呢,关大嘴用手拊拊女子的头发,不要脸,和他那个瞎女婿伤天害理不是头一回。什么工程师,他不过是纺织厂的烂烂临时工,打扫厕所的。二叔瞥她一眼,人前显贵的东西,话咋尿一样多?关切的对女子说,叔给你做主,有啥委屈尽管说。

  墙外传来老坟上空乌鸦的声音,在夜空里裂帛似的划过,远处的西阳村先是一只狗接着是一群狗吠个欢实,屋角老鼠尖叫声絮絮梭梭乱成一团,半空的灯泡瞬间变暗只剩红如血管的钨丝继儿恢复正常,女子喝了口水,喉咙响了一声,撩开垂在额前的长发梢,关二叔两口的呼吸似暗淡的灯光在屋子里弥漫,空气中分明透着让人窒息的东西。 

  来到马长腿的家时,已是晚上十点以后,他老婆女子睡在一间房子,鼾声传过来,象是渭水潺潺的流过。我担心自己受欺负,想喊,山西人捂着我的嘴,马长腿拉着我低声说进屋就给我联系工作。关了门,拉了灯,月光从他家的破窗户照进来,两个人脱个精光,一边一个,把我夹在中间。山西人拽我衣服,我不愿意。马长腿说,我不强求你,你可以走,让山西人放开我。我没有下去,因为我身上没有一分钱,钱在提包里,被山西人枕在头底下。再说,这里我没来过,连这个村叫个啥名字都不知道。我只知道,金周至,银户县,说的是我家乡。南方的才子北方的将,咸阳原上埋皇上,说的是你们咸阳。可是,我自小没出过远门,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要得会,先跟师傅睡,山西人真坏,他一边很恶心的说,又趁我思想走神脱我衣服。我想喊,马长腿一改白天的文质彬彬,月光下他的秃顶发射着猪皮脱毛后的白光,嘴里吭哧吭哧的,把自己的臭袜子塞进我的嘴里。我想挣扎,那里是两个如狼似虎男人的对手……我的眼泪哭干了,仿佛是死里一回,在两个畜生累坏了睡着后,才翻墙跑了出来。衣服被马长腿枕在头底下,我也想取自己穿上,怕弄醒他,自己遭罪,所以一丝不挂,我还是个姑娘,以后怎么见人嘛……呜…… 

  马长腿,我日你先人,你吃人饭不做人事?关大嘴刚听完女子的叙述,就骂了起来,唾沫星子泼了二叔一脸。没脑子,二叔抹了一把面目全非的五官,扶起蹲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女子,对老婆说,你不记得马长腿曾经欺负过你,让我戴绿帽子……,妈的,他娃今天栽在老子受里了,明天,咱带着女子到公社派出所报案去,非整倒他不可,哼!我听你的,大嘴很佩服丈夫男子汉的城府,当初,马长腿听说丈夫上夜班半夜钻进她的被窝学坏,虽然自己拼命保护了清白,但是一次跟人吵架不小心漏了嘴,一直让二叔在人面前抬不起头。他爸,我听你的就这么办——女子,你咋了?刚才还站着的女子却慢慢缩了下去,顺白白的大腿上,红似罂粟的血意想派的画笔一样,挥洒出一幅二叔哑口无言的绝笔。

  “咚咚”敲门声加剧了大家的吃惊。乡亲们,关文轩家发生劫持良女案子了,只听马长腿在外面大喊,我马光祖名声不好,这回我可是做好人了,队长,我外甥女被关老二半夜抢进他家了。砸门声响成一团,关大嘴,你开门,开开门,让乡亲们相信你的清白——屋里,女子的血已流了一地,昏到在关大嘴怀里。 

  二哥,弟弟的信最后说,我知道你对故事的结尾不满意。我也一样,一月后,在纺织厂操场召开公捕公判大会,当审判员宣判“强奸犯关文轩死刑,同案犯南秀英有期徒刑15年”时,我的肺都快要气砸了。正义何在,天理何在,因为那个可怜的女子因为大出血死在好心的二叔家里,马长腿反咬一口,山西人助纣为虐。我回信说,还是那句老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上天自有公道在,请相信冥冥背后的力量吧。

  寒假时,我回老家探亲,弟弟说,你说的不错,马长腿得了癌症,哪个山西人回去后媳妇产后大出血,都不得好报。我一个人坐在村外老城墙的断桓遗址上思考,一个村堡的安全需要保护,那么人类的善良呢?不远处的咸阳原上,曾经威严煊赫的帝王陵墓在氤氲的历史灰尘和荒草堆里,一任残血般的夕阳在空气中肆虐,似乎也对我的疑问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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