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我与老伴携手回故乡祭扫,第一站就是河北省省衡水市阜城县革命烈士陵园。

  阜城县革命烈士陵园位于县城东南,即千顷洼东部边缘。距县城15公里。2011年9月翻建,2015年8月落成,成为该县人民与海内外游子祭奠革命先烈英灵的一座精神圣地。

  新铺就的水泥路,从县城一直通往陵园,为祭奠的人带来便利。那天,天色难得的透亮,蔚蓝色的天空漂浮着几朵白云,金灿灿的油菜花与洁白如雪的梨花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曳。这美丽的景色在车窗外构成一幅流动的画。变了,一切都变了,昔日荒沙丘陵的千顷洼已成沃野平畴。

  思绪把我带入到了五十年前。那是1966年4月的一天早晨,县广播站播出了原回民支队八路军老战士来千顷洼祭奠战友的讯息,引起我们崔庙中学全体师生的轰动。也就在这时,我才知道了千顷洼,知道了千顷洼烈士陵园。才知道当年英勇的八路军在这里与日本侵略者浴血奋战的光辉历史,让我有了深刻的记忆。

  1967年7月,在军宣队组织指挥下,全校师生高举红旗,排着整齐的队伍,顶着烈日,徒步20公里,来到千顷洼缅怀革命先烈,接受爱国主义教育。

  大大小小的沙岗犹如条条干枯之鱼,分布在迈一步退半步的白沙土道两旁,最大的一处高不过五六米,呈西南东北走向,将高庄与纪庄连为一体。沙丘上灌木丛生,棵棵老头树齐眉高,土围子中间便是一片坟茔。

  我们肃立在这土围子前,集体高声朗诵“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这段毛主席语录。一位农民装束,身材瘦弱的老人给我们讲述了当年的战斗经过。

  老人叫王梦北,当年的纪庄村长、地下党员。老人绘声绘色,声俱泪下的讲述,被我们不时发出的口号声所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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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梦北老人的儿子王志杰接替父亲,继续守护烈士墓)

  讲的是,1942年日寇对我华北抗日根据地实行了灭绝人性的“五一大扫荡”,我党领导的敌后抗战进入最为艰苦的阶段。6月1日深夜,马本斋司令员率领回民支队1700人马,宿营在高庄和纪庄村外的树林子里。第二天清晨,部队进村庄正准备做早饭时,敌人包围了村庄。王梦北自告奋为部队突围当向导。

  回民支队是冀中军区武装力量中的一支劲旅。同日伪作战达870余次。“高纪庄突围战”是最为惨烈的一次。将士们经过浴血奋战,歼敌320余人成功突围。然而, 88名队员却牺牲在这里。他们最大的30岁,最小的才13岁(抗战剧社小演员)。

  王梦北和乡亲们悲愤地将烈士们悄悄地埋在战壕里。(在当时的情况下,一旦被汉奸告密,日寇就会暴尸示众。)三天后,马本斋司令员率领部分人马重返纪庄,按照穆斯林葬礼对烈士们重新安葬。30岁的王梦北向马司令承诺,以党性做保证,守护好为国捐躯的烈士们,从此,他就成了义务守墓人。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这个老人还健在吗?”我心里一直有个惦念。当这个问号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的同时,一座像利剑一样直刺蓝天的纪念碑耸立在我的眼前。“烈士陵园到啦!” 纪念碑高19.45米,居于陵园的中心位置。碑前甬道两侧是水泥浇筑的八面红旗,旗面上铭记着我党28年的风雨历程。碑后有两个纪念馆,西侧为阜城县“人民革命斗争纪念馆” ,东侧为回民支队“高纪庄突围战纪念馆”。回民支队88名烈士的墓地在陵园的东半部;陵园西部是不同时期所牺牲的535位烈士。原来散葬于各乡镇,翻建陵园时才陆续移葬在一起。陵园内鲜花盛开,松柏翠绿,灰色的花砖墙环绕陵园四周。

  园内祭奠的人流络绎不绝,我们首先来到回民支队烈士墓地。我惊奇地发现墓地前又多了一通石碑,上面镌刻着一对夫妇的名字。丈夫马庆功,妻子刘世荣。碑后的文字告诉我:马庆功生前任广州军区副司令员兼参谋长,是当年突围战中敢死队队长;刘世荣生前任广州省委直属机关党委副书记,是当年回民支队抗战剧社的编剧。夫妇俩谢世后,1984年合葬于此,了却了 “永远与战友在一起”的夙愿。前辈们这种深厚的战友情谊,让我肃然起敬并为之动容。

  我默默地穿行在墓地之中,努力探寻着英烈们的事迹。这时,匆匆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肩挎旅行包,带着近视镜,面色憔悴,将厚厚的一叠烧纸放在墓碑前肃立默哀。另一个人年纪大一些,头上浸满汗珠,嘴唇干裂,表情严肃,将烧纸点燃之后,手持木棍一边拨动着烧纸,一边口中振振有词:“冈村宁次调集五万日军,两万伪军共七万余人,号称十万大军对我冀中抗日根据地实行‘铁壁合围’,企图……”

  听到这浓浓的乡音,就像见到家乡的兄弟,倍感亲切。待他们祭奠完毕,我主动走向前去向这位老乡表示敬意。他自报家门:“我叫王志杰,今年61岁。”我说:“咱们是一家子,我比你大四岁。”“那你就是大哥了。”我目光转向戴眼镜的人,王志杰介绍说:“这是我初次见面的兄弟,他刚从江西赶来。”同是前来扫墓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仨人一见如故,亲切地攀谈起来。

  江西来的这位客人叫陈晓明,是新干县审计局的干部。父亲陈永祥就是当年高纪庄突围战中一手拎着大刀,一手举着手榴弹向敌阵地冲杀的敢死队队员。陈永祥右腿被敌人机枪打穿,身负重伤。为解放全中国他带伤转战南北,晚年落脚于江西。临终时给儿子留下遗嘱:要儿子替他去阜城祭奠牺牲的战友们。由于陈晓明公务繁忙,一直不得脱身。于今年三月份,他正式退休了,第一件事就是实现父亲的遗愿。他车马劳顿行程一千多公里来到阜城。他诚挚地说:“祭奠父辈英雄,实现父亲的遗愿,这是我们后代应尽的孝道。”王志杰接着说:“俺兄弟俩都是在尽孝道哇。我的父亲叫王梦北,我接了父亲的班,成了第二代守墓人。”d94cc46e3f05091a8245b51345b4f493_2015082405400016d07.jpg

  (父子二人接力守护烈士77年)“王梦北?”当听到老人的名字时,不由地心头一震,上前握住了王志杰的手,激动地说:“你就是王梦北老人的儿子?我几十年前亲耳聆听老人家讲述烈士的事迹,这次我来,还一直惦记着老人家的情况,没想到就遇到了你。”我们的手握的更紧了,情感也更近了。

       从王志杰的讲述中,我了解了父子两代守护烈士墓的感人故事。

  千顷洼是典型的沙质土壤,尘土松厚。每次风沙过后,王梦北就将坟头重新敲定培植一回。为防止人畜对墓地的损害,他披星戴月筑起了1.2米高,周长380米的土围子。曾3次发洪水将墓地淹没。当洪水退却后,王梦北就小心翼翼地一锹一锹地恢复墓地原貌。他除了守护墓地之外,还担任了义务讲解员。1966年至1968年是他老人家最繁忙的3年,其岳母过世都未能看上一眼。王志杰说:“这是父亲终身的遗憾。”

  1979年,王梦北老人患中风,腿脚不便,就让儿子王志杰用三轮车驮着去陵园培土、拔草或者静静地坐上一阵。就这样,父子俩风雨无阻一晃就是14个春秋。

  王志杰陪父亲最后一趟去陵园,是1993年的农历七月十五。他对着88位烈士墓深深三鞠躬后说:“这是我儿子志杰,以后就由他来照应各位啦!”老人抬起头,已泣不成声。40天后,老人驾鹤西去了。王志杰毅然辞去付庄乡兽医站的工作,正式成了陵园的“新主人”。

  听到这里,我感动地老泪纵横。

  父亲守墓的每一个细节,王志杰都记忆犹新。他每天重复着绿化、除草、培土、擦碑、扫墓这一规定性动作。

  2013年,他利用县烈士陵园翻修的机会,提出了“为烈士寻亲”的构想,年近花甲的王志杰又踏上了艰难的寻亲之路。截至目前,他已为46位烈士落实了姓名与籍贯,为16位烈士核准了姓名。“自己的辛苦没有白费啊!”那一刻他哭成了泪人。

  王志杰的QQ网络、手机时常开着。他说:“我只要活一天,就会一直坚持寻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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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为陈晓明、右为王志杰、中为作者)

  而今,王家父子义务守墓已77载。其动力来自何处?终于在与王志杰的交流中找到了答案。那就是来之父亲常说的一句话:“这些回民兄弟,为了咱们的解放与幸福,命都搁这儿了,我们还有什么舍不得呢?”父子两代守护墓地的感人事迹在燕赵大地上广泛传颂。

  夕阳的余晖给陵园涂上一抹金色,显得壮丽辉煌。这时,我想起了郁达夫的名言:“没有伟大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物之群;有了伟大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奴隶之邦。”

  一句承诺,父子接力坚守了77年,我不禁肃然起敬。我望着川流不息的祭扫人流,望着守墓人忙忙碌绿的身影。我不仅为革命先烈所感动,也为这对默默守护烈士陵墓77年的父子所感动。他们的精神同样光耀千秋。

  我向烈士墓碑敬了一个庄严的军礼,心里默默地说:你们是民族的脊梁,你们的热血在革命后代身上流淌;你们的爱国情怀,子子孙孙都在传承;我们会把你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江山建设的更加辉煌。你们坚定不移的信念,就是后人取之不尽的精神源泉。安息吧,革命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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