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小就没有方向感,出门就转向。在蓬莱城里生活了三十多年,至今转不明白。所以芝罘区的大街小巷, 如果没人带着,我连去转转的勇气都没有。可偏偏就与这座城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芝罘就成了我定居的小城之外最熟悉、最亲切、记忆最深的所在。

  89年师范一毕业,我就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先后考取了烟台师范学院(现在的鲁东大学)专科文秘专业和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连续五年的寒假暑假,往返师院无数次,但去师院的路,却从来都没算清到底有多少个弯;师院的大门,从来都没搞明白是向东还是向南;学生宿舍的窗户,从来都要靠阳光去辨别是朝南还是朝北。但是,方向可以糊涂,心却不能迷惘。有些路再迷茫也是要走的,而且需走得坚定执着,走得无怨无悔,正如这芝罘求学路。

  那些年,师院的函授大军前赴后继,学员大部分是迫于生活困窘而早早上了师范的中专生,也有一批民办教师,我们都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提升自己、圆梦大学而走到一起来了。我前两年的函授学习是轻松愉快的。班主任胡老师五十多岁,高个壮实,戴的眼镜度数很高,温文儒雅又敦厚风趣,是典型的胶东知识分子,对我们这帮小青年颇为仁慈宽厚,从不给我们脸色看。因为我们是文秘班,总共28个人,班里的同学大多来自企事业单位的办公室,又是清一色的年轻人,无忧无愁的,课余时间大家经常交流自己单位的趣事,宿舍里经常笑声不断。

  授课的老师大多博学多识、谦和亲切,让我感受到不同于中小学教师的大家风范。其中最有趣的是教唐宋诗词鉴赏的老师,四川人,小个子,头发花白,未语先笑,讲起课来四六成句,文采斐然,男同学私下笑他“短小精悍”。他四川风味的普通话根本不能算普通话,韵律感极强却很难懂,一堂课下来光看他摇头晃脑自我陶醉,很多同学一头雾水不知所云。好在很多古诗词都是背过的,所以当他用浓浓的川普味儿朗诵熟悉的诗词时,我们也便摇头晃脑、长腔短调地附和他:“昨夜~风疏~~雨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很多年来,这摇头晃脑和长腔短调一直在我记忆里鲜活着,老师须发花白未语先笑的模样也不曾忘记。

  师院食堂的饭菜非常好吃。对于我们这些来自下面县市、乡镇的学员来说,大学的食堂水准无疑是比我们平时的生活水平提高了一个档次。我当时因为男朋友也在这里函授学习,他们总是比我们下课早,总能早早去窗口买到合自己心意的饭菜,于是我便省去了排队等候的焦急,一下课就能吃上满意的饭菜,自是比别人多了一份幸福。像我们这样上个函授捎带着就把恋爱谈了,在当时大有人在。

  校园操场上的草坪非常美。夏天天长,吃完晚饭太阳还没落山,草坪上三五成群聚集着学员,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一切都那么随心所欲,看书、聊天、讨论作业,热情却不喧闹。篮球场上有穿着背心的男青年在打球,配合默契从不吵扰。夕阳西下的时候,我总能看到风在草尖上跳舞。我们坐下来打扑克牌,那时候草坪似乎就是让人坐下来享受的。我们六个人打够级,我和男朋友打对头,他打牌着急,总是喜欢把大牌先出了,留一大把小牌最后冲锋,六张9七张8之类,乐此不疲。我就每次都留一两套稍大些的牌等着砸他,常常把他闷成大落(là,最后一名)。

  有时候我们也结伴去门外的小市场买水果、吃小吃。偶尔离开学校,不知往什么方向的一条下坡路走了很远,左拐右拐就看到许多海鲜大排档,现煮的海虹两块钱一盘,一杯生啤酒也是两块钱。当然也有贵的,我们吃不起也就从不奢求。海滨城市的夜晚是舒畅惬意令人陶醉的,深邃的星空下凉风习习,灯光摇曳,海鲜味美,生啤清冽,那时候也从未有过痛风之忧。四块钱的美味吃喝完毕,顿时就心满意足,而肠胃也安顿妥帖了。

  繁华热闹的海防营农贸市场是一定要逛的。汽车总站不远处,那个拱形的钢结构大棚,鳞次栉比的服装、鞋帽摊位一眼看不到头,日用百货、水果干果应有尽有,各种小吃摊也见缝插针——嫩玉米棒子,烤毛蛋,铁板烧,焖子……那时候周末休息一天,我们每月几个可怜的工资,敢去百货大楼、振华商厦和华联商厦过眼瘾的都是胆大的,逛海防营才有点底气。时兴又便宜的衣服鞋袜自不必说,单是那花样繁多、味美价廉的各种小吃,就吊足了我们的胃口。

  我最爱吃的是焖子,五毛钱一碗,色香味俱全,外加那煎锅里滋啦滋啦的响声,吃起来、听起来都是享受。海防营拆了之后再没吃过焖子,前几日芝罘散文学会发起“芝罘探春”活动,去南山公园赏梅,转角处又见焖子,惊喜之外倍感亲切。同行的师姐立即买了两份,两人相对而坐慢慢享用,那香味穿越岁月回溯到年轻时候的海防营大棚,竟觉得比那时的味道更鲜美。是因为那时肚里没油水,年轻消化又快,好东西总是吃得匆忙,来不及细细品尝味道就填进肚子里了吧?

  函授第三年开始节奏大变学风扭转,不再有美味飘香,不再看草尖风舞,不再去到处闲逛。这一年是我读大专的最后一年,也是读本科的第一年,我要兼顾两个班级的课程,只能有选择地上课,上不了课的学科就先提前预习,再借同学的笔记抄下来自学。每天起早贪黑脚底生风,整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紧张、兴奋的状态,平均两天考一门课,过五关斩六将,年轻无畏,就这么挺过来了。

  第四年寒假我身怀六甲,依然坚持去函授学习。最后一年暑假因女儿出生不足两个月,实在不舍得老人孩子大热天陪我去住条件艰苦的学生宿舍,就请假没去。寒假女儿刚八个月,我狠心给她断了奶,轻装上阵一人出发,去完成最后一次学习任务。由于暑假的课程需要补考,这次学习任务有多重可想而知。白天上课晚上补考,忙得没时间想孩子。夜晚睡觉时身边空空的,没有了小肉团可搂,常常在梦醒时发觉眼眶是湿的。后来各门功课总算都侥幸过关,又在同门师兄的帮助下完成了毕业论文。

  拿到本科毕业证的那一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五个寒暑的来来往往,五个冬夏的坚持不懈,我终于如愿以偿。回想当年因为家中贫穷,不舍得让父亲含辛茹苦给我挣学费,瞒着他撕掉高中重点班的录取通知书而选择了蓬莱师范学校,心里无悔却总是不甘于满足中专文化,不甘于自己的大学梦想就此终结的。现在终于“曲线救国”,实现了自己的大学梦,那些求学路上的兜兜转转曲曲折折,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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