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公公爹离开我们已有三十多年了。

        是我,在一个天寒地冻的日子把他草草送去天堂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因为他刚刚离开的日子里,我每天做梦都能见到他,常常在梦中惊醒,吓得一身冷汗。后来婆婆回了一次鸭子场,村里有一棵百年的大树被雷从中间劈开了,村民都纷纷从树上扒些树干或树枝拿回家来放在炕上、柜里,说是能避邪、驱鬼,婆婆也拿回来几小块劈柴偷偷放在我和石头的床下,说也奇怪,从此后公公爹不再夜里回来了找我。

  这些天计划写完婆婆就写写公公,于是,他好像得到通知一样,立刻从天堂回来。他的身影,他的相貌,不断的在我眼前徘徊,试图让我记起他,让我能回忆起和他在一起的短短的一段日子。

  自从到了鸭子场后,那个老头特殊的相貌就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公公是个秃老亮,有着深邃的目光,高挺的鼻子,男人端庄宽阔的嘴唇,让人第一眼就能认定年轻时是个英俊的男人,石头那张脸几乎是从这张脸上克隆下来的,老了就更像了。

  由于他三十几岁就患上哮喘,不停的咳嗽已经耗尽他所有的精力,他勉强出来接了我,然后就回到炕上一坐,伴随着不断咳嗽的,就是源源不断的粘痰,让我心里总是咯咯嘤嘤地恶心。他一脸的愁容,痛苦的表情即使是大笑也无法掩饰。常年一身黑衣黑裤,包裹着瘦弱的身躯。我不大喜欢他。

  可就是这样也没挡住公公从骨子里透出的威严和傲慢。听王石头讲,爷爷在世时,公公哥们四个,只有他读了四年的私塾,在村里也是最有文化的人。由于身子弱,不能体力劳动,爷爷过世前最担心的就是公公爹——“这样的人,能养家糊口吗?”

  解放前,公公曾经给买卖家当过管帐先生,解放后,又当了村里的小学教师。让他一辈子引为骄傲的是,那个年代,村里五个大学生四个是他教过的学生,一个是他的儿子。

  后来,公公在村里一直当大队的会计,村里上上下下写个文书,过年写个对子,村民写个家信都离不开公公。

  石头说:“每到春节,都有乡亲们拿着红纸,在家里排队等着公公写对子。对公公的报酬,就是哪家杀了年猪都忘不了叫上公公去吃杀猪菜。公公身体不好吃得又少总觉得不划算,每次都是个子大、能吃的石头代劳,石头是决不会亏本的。

  一直到文化大革命,村里有人检举他贪污工分,折合人民币不到二百元,就这件事几乎要了公公半条命。无论怎样批斗,公公死活不承认,不卑不亢,甘愿受皮肉之苦,直到最后不了了之。

  可是精神上的折磨几乎让公公崩溃了。从此,他每天窝在家里,抑郁和痛苦让肺病越来越重,完全丧失劳动能力,所有家里的农活都落在婆婆身上。由于没有男劳动力,家里的日子过得相当艰苦。

  尽管如此,倔强的公公,文革后无论哪任队长请他“出山”当大队会计,他都毫不客气的把来人拒之门外,说多了就把来人骂个狗血喷头。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全家人饿死也不吃这口饭!”

  我对公公的印象不好,是因为他什么也不干,还什么事都管。钱、权他都揽在自己的手里,婆婆买一块豆腐,就是一毛钱也从他的兜里掏出来。女人们要穿花衣服,买个针头线脑,也要他亲自到集上去买。家里所有的事都要他说了算。他要不高兴了,盘腿坐在炕,把头一低不说一句话,家里人都惧他三分。如果有一点点好吃的,也是可着他一个人吃。他有个小筐高高的挂在房梁上,里边装着来看他的人买的点心、糖块,除了公公一个人吃,再能分享他美食的人可是太少了。一直到有了孙子和孙女,还要在公公高兴的时候才能拿出一点点分给孩子。孩子们得到这样的馈赠,简直是受宠若惊,欢喜至极。

  可不知为什么,我不怕他,他也没说过我,只是我老是和公公对着干,他骂婆婆我就会站出来和他理论,毫不客气地批评他,弄得他哭笑不得。

  他随地吐痰,我就规矩他让他吐在瓶子里,他没办法只好服从。我回家时总是喜欢站在半尺高的门槛上,他说:“小泥儿,不能站在门槛上,不好”。我一定要问他,为什么?公公不说,我照样站在门槛上说话。公公每到这时不再理我,又把头低下坐在炕上不吭气。后来才知道,站在门槛上不吉利,妨老人。我那时候对待公婆的礼数实在知道太少,又天生的任性,就觉得站在高高的门槛上好玩,公公拿我也没什么办法,只有视而不见。后来公公走了,我一直担心是我站了门槛妨了他,要不然鲁迅写的祥林嫂为什么花那么多钱去捐个门槛呢?

  和公公单独相处也只有一次,是一个冬天,早上起来,公公在饭桌上说:“吃了饭我要去赶集,有什么要买的?”婆婆说:“买点土豆吧!”我一听兴奋起来说:“爸,我也和你去,买点肉回来,王石头一起去吧?”王石头吃过饭躺在炕头无精打采的说:“谁愿意去谁去,我是不去啊!那个集从小逛到现在,没什么可逛的。”公公说:“小泥儿,冷的,别去了”。我说:“不!爸,让我去吧!回来好几回了,我还不知道大集什么样呢。”家里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说话。

  我高兴的准备带钱,穿衣服,围上围巾,站在柜前等着公公。公公磨磨蹭蹭,好不容易要走了,又停了下来说:“小泥儿,我推土车子(一个轮子的车子)去,东西一个人能拿回来,你就别去了。”我一听推土车子,更高兴了,在猪场喂猪时我就会推,刚好可以帮公公推车,也可以在村里的亲戚面前亮一手。没有经验的人还推不好呢!我噌的一下跑到院子里推上土车就走,公公无奈的跟在我的后边。公公哮喘,走得很慢,有时还要停下咳嗽。我走走就停下来等他,看着这个老头还觉得挺有意思。

  公公穿了一身黑色的棉袄棉裤,外边没套任何罩衣。衣服上行线针脚带出的棉花,形成的白点点还清晰可见,一看就知道是婆婆刚刚为他拆洗不久的棉袄。头上戴了顶褪色的蓝色制服帽,掩盖他那过早的秃顶,真有点像赵本山戴的形象帽。公公走路很有特点,他的双手在背后插在两个袖口里,还挺直腰板走着,看上去很累,我试试自己把手在背后插进袖口,一定是要弯着腰走路,可他挺胸抬头,还很自如。

  他不和我说一句话,试图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路上时不时有一些村子的人和他打招呼,公公都是很勉强的回答他们,皮笑肉不笑的应付着。看得出有些平辈的人在和公公开着什么玩笑,“老三真行啊,和儿媳妇赶集去啊?”“三叔慢点走,别太高兴了,想着累着。”弄的公公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我没在意他们说的这些话,有什么啊?只是他们看到我时那种诡秘的一笑,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买完了土豆、肉,还有一些日常用的东西,我就在前边推着车子往回走,因为和村里的人都不熟,也不用和人打招呼。公公离我越来越远,好像很不高兴似的。

  回到家里,公公往炕上一坐,头一低谁也不理,显然是生大气了。从婆婆嘴里我才知道,这次和公公赶大集又闹出了大笑话,成了那段日子村里人奚落公公的把柄,茶余饭后的笑料。我听了后觉得没什么,不就和老老公公赶个集吗?有啥稀罕的?

  可农村低俗却让公公觉得受不了,满村传的沸沸扬扬——“三叔带着大学生的儿媳妇赶大集了”“王老爷子陪儿媳妇逛大集了”。一辈子受人尊重,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让村里的人开涮成闲话,公公觉得没面子,可从没有说我一句,好在我们没呆两天就走了。

  八五年,我在设计院当上了党委书记,院里也要分房子了。我向公公婆婆许了愿,一有房子就接他们到沈阳来住,在沈阳过年,公公婆婆开始祈盼这一天的到来。年底时由于我来设计院的时间晚,只能先分一间旧房子,旁边有个半间分给另外一个职工,他不住也借给了我,这样就有一间半房子了,公公婆婆来了一点问题没有。

  搬完家就准备去接他们过来,消息也写信过去了,公公每天坐在炕上盼着我们回去,只要一有空就趴在窗前望着那条通往村口的路。可是没想到正要去接他们的时候石头出差了,他临走时说等他回来再说。

  转眼就到阴历二十七了,石头还没回来,这时候我已接到大哥从鸭子场写来的信,信上说:“爸爸盼你们来接,已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问我们为什么还不来接他们?接到这封信我知道,这件事我一定要办了。

  第二天,我找到院长,说明情况想向院里要一辆车,到海城去接石头的父母。院长婉转地和我说:“泥书记,你想好了吗?你刚刚走上领导岗位就要出私车,不怕有不好的影响啊?再说眼看过年了,跑长途,司机都不大愿意去,万一出点什么事,真的不好交代啊!”我坚定地和院长说:“我老公公重病在身,他只有一个希望——能来沈阳看看。坐火车上下折腾他的身体受不了,石头又不在,院长求求你帮帮我,至于影响以后再慢慢挽回,只要你帮助我把车调出来,一切费用由我来出,我会保证安全的。”院长看我态度坚决,就帮我从总务科要了辆面包车,当天晚上我就准备了招待司机的酒菜,一切都要从沈阳带去。

  总务科长选了当时院里最好的司机,又担心冰天雪地,我一个女的和一个司机,怕万一在路上出点什么事不好处理也亲自跟车来了,让我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阴历二十八一大早我们就出发了,那真是雪大路滑,行走得特别艰难,两个多小时的路足足走了四个多小时总算到家了。

  我把带来的菜饭一热,啤酒启开,赶紧吃饭,总务科长说:“我还纳闷呢?为什么要回来了,还带那么多吃的东西,原来是招待我们的啊!”他们两个还挺感动。下午一点半,公公婆婆带上他们两个大包裹上了车。一路上公公兴奋无比,一直趴在车窗上看着说着。我几次让他眯一会,他都说:“小泥儿,不用啊,我身体没事,这有多少年没见过外边的风景了,你就让我好好看看吧!”他还不断的给婆婆指指点点,讲述他过去曾经的经历。婆婆说:“多少年了从没看到他这样兴奋过!”

  阴历二十九石头回来了,看到爸爸妈妈来了也非常高兴,我们商量着一定欢欢喜喜过个团圆年,可万万没想到那个年过成了生离死别的年,那个年我把公公送进了天堂,也给自己留下终生无法挽回的遗憾!

  那时年三十是不放假的,我们单位给我排的是年三十的领导值班。早上六点多钟我刚刚起来,就听公公婆婆住的大屋里,发出“咚”的一声,然后就听婆婆喊“小泥儿快来,你爸爸从炕上摔下来了!”我到房间里一看,公公倒在地上,不停的抽搐,我赶紧把石头从床上掋捞起来,三个人把公公重新抬到炕上。这个小吊炕是原来屋子主人留下的,让公公睡在上边,婆婆带着我儿子睡在同间屋子的大床上,我和石头住在隔壁借来的小半间房子里,只有一张床的空间,那时已经感觉很好了。

  我立刻意识到,必须马上到医院去,否则公公的生命真的怕有危险啊!我让石头守候公公,我立刻骑自行车到单位去,一是找人代我值班,二是要车送公公去医院。可是大年三十真的不好意思请师傅开车去医院,没办法硬着头皮找到总务科长,科长还真给我面子,派了一辆车,我和石头带着公公到了当时最好的部队医院。部队医院也要过年,不愿意收留我们,还是设计院里的师傅义正言辞的说:“我们就是来投奔解放军的,你们都见死不救,别的地方还能救吗?”说的值班大夫没办法收留了我们。

  经过一系列检查,公公被推进特护病房。护士要求病人所有的衣服都要脱在病房之外。当把公公脱得一丝不挂时,眼前的一幕让我傻眼了。公公除了骨瘦如柴不说,由于常年不洗澡,身上到处都是一块块的黑漆,真是不堪入目。儿子、儿媳穿得整齐时尚,公公却脏得没法看。王石头看了不好意思的躲在一边,护士态度十分严厉的说:“你是女儿啊!看看这患者都脏成什么样?住院前也应该在家擦一擦啊!这样怎么治疗?”我满脸通红的答应着,能说什么呢?回家我和婆婆发了脾气:“妈,你怎么不给他好好擦擦,到医院去我们叫大夫好顿批,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婆婆委委屈屈的说:“你爸不让洗,说碰一下皮都疼,我还能说得了他吗?他根本不听我的。”看着婆婆可怜的样子我还能说什么?

  当天晚上我去护理公公时和他商量,“爸,我用温水给你把身上擦擦,如果要疼你就挺着点,不然大夫不愿意给咱们治啊!”

  公公那时抽的已经不会说话,他用同意的眼神看着我,点点头。我就这样一点点把他的身体擦洗干净,特别是腋下,量体温时,护士拿出体温计,还要在被子上蹭两下,于是被上留下两条黑渍,她自然要说几句难听的话。这下好了,擦洗过之后的公公,也许舒服了一些,很快的睡着了,那一夜我一点不能睡,滴流,接屎,接尿。

  开始,公公还不好意思说,结果都尿到床上,最后还得换被褥,折腾得够呛。我劝公公“爸,把我当你的女儿吧,你就不在意了,有尿就告诉我,不然尿在床上更遭罪。”公公点点头,从此后他就会说一个字“尿”。

  婆婆要来替换我,被护士长赶了回去,“这么大岁数,哪能护理,别让我们半夜三更再抢救老太太。”石头护理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公公就告诉我,“不用他来了,他一个人睡,不管我,被子掉了也不给我盖,冻得我够呛。”我说:“爸,那就我一个人护理你吧。”他点点头。

  公公在医院住了八天,我护理了七天七夜。他的病是肺心病晚期,出现心衰,供血不足,造成抽搐,抢救之后稳定了,医生就让我们出院回家休养。回家那天公公显得很精神,我说:“爸,你今天好多了?过年了我给你刮刮胡子吧!”他很高兴,刮完胡子,他还用不太清楚的话和婆婆讲:“小泥儿对我真好。”。

  就这样日子又恢复了平常,白天婆婆照顾公公,我和王石头开始上班。初八这天我才给妈妈的单位打了电话,和妈妈说明了情况。本来妈妈还有点生气,以为公公婆婆来了,过年都不回家看一下,可一听到发生这样大的事,妈妈还安慰我好好照顾公公,有事就给她打电话。然后我又给鸭子场的大哥打电话,那时大哥刚好在大队,告诉了公公抢救的经过,希望他们几个来看看公公。

  第二天,大哥和三个妹妹都来了,公公显得很高兴。我也把情况和他们讲了,大家在一起商量,万一公公有什么不测,只能在沈阳火葬了。话是说到这,可是还觉得公公不会有大事,我还寄托让我爸爸来看看他,吃点中药,好好养养,再回鸭子场呢。

  一个星期后,我爸爸要到北京开会,临走前来看我公公,爸爸热情的鼓励他,“亲家大哥,好好养病,等我回来开几副好药,没问题,安心养病吧!”

  可爸爸走到楼梯间时却态度严肃和我、石头,还有婆婆说:“老亲家不行了,就这一两天,你们要有思想准备,着手准备后事吧!我在这也没有回天之力。”

  那一夜我们都哭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难道公公就这样的走了吗?我总觉得爸爸的话有点悬。我无法入睡,总是躲不开公公那深邃、求助、无奈的眼睛。他想说话,可他无法表达,我不知道为什么,又陷入面对公公深深的痛苦中?

  对他的过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不爱讲话,他自卑自己不能承担家庭的责任。他不愿意婆婆出去,因为他害怕孤独,他怕一刻见不到她就离去了。他只有牢牢的掌握权力,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存在的价值。可是今天面临死亡他还会清醒的想什么呢?

  第二天早上一起来我就跑去看公公,他已处于昏迷状态。我觉得我爸爸也太神了,公公算让他说着了。我和石头说:“今天不要上班了!”可他不相信我爸的话,说:“我就在家等爸爸死啊?我不相信你爸就那么神?”他照样去上班了,可我不能,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因为公公的户口不在沈阳,万一死了,死亡证明,注销户口,所有的手续全了,才能火化,不能等到时候再说啊!

  我先把卫生所大夫找来确诊,是不是真的有死亡迹象,大夫看完说:“准备吧!最晚在今天下午!”然后请总务科和当地派出所联系准备设法“注销户口”又请铁路医院的朋友设法开死亡证明。忙完了已到中午了,石头也回来了,我们谁也没吃饭,围坐在公公身旁,公公好像格外清醒,我真的担心这件事张罗的太早了,公公不会死,变成一场虚惊。

  下午,公公不会说话,挨个看着周围的人。他好像和婆婆生气了,不理她。石头和他说话他也闭上眼睛。我想问问爸爸还有什么事吗?于是坐到他眼前我问公公:“爸,你还想谁吗?”公公摇摇头,我又问:“爸,你还想说什么吗?”他还是摇摇头。我的泪水流出来了,公公是不想再麻烦别人,就准备自己勇敢的走向死亡了。

  我和公公说:“爸,我再给你刮刮胡子吧?”公公点点头。胡子刮完了。公公用一只手在脸上抹了一下,我赶紧问:“爸,你是不是要洗洗脸?”公公还是点点头,我到了热水,给公公洗了脸,之后他不再看我们,一个人静静的躺着。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呼出最后一口气,就去了天堂。

  婆婆这时候带着我的儿子去了我家,临走时把一个包袱交给我,说是给公公穿的寿衣,我这才明白,来沈阳时带了那么多的东西,原来婆婆是早有准备。

  家里只有我和石头,看到自己的爸爸就死在眼前,他已悲痛欲绝。我呼喊着他,快给爸爸穿衣服,一会就穿不上了。我让他从公公后背抱起,我用剪刀把公公身上的衣服全部剪开扒下,然后将婆婆准备好的衣服几件一起套好,一次穿上,裤子也是一样,三条一次穿好。穿好衣服,把公公停好。才想到,今夜不能让公公还躺在家里,立刻去找单位的人,让他们帮忙联系太平间和车子,尽快把公公送到医院去。

  很快车子来了,卫生所所长说:“和传染病院说好了,送到他们太平间就行了。”我和石头把公公送走后,又立刻联系明天要处理的事情,请帮助办事的人一大早就去办理各种手续。

        出殡的那天,让我的心一直在疼,我从内心深处觉得对不起公公,我没有把公公最后的事情安排好,最错误的是把他停在传染病院的太平间。火葬场的车来了,从传染病院出来的尸体,一定要套一个大黑塑料袋子,从此不能再打开,直到进火化炉。无论我怎么说,怎么辩解:“公公得的不是传染病。”可也无济于事,石头也没能最后看一眼自己的爸爸,公公只有戴着黑塑料袋子去了天堂!

       公公爹的火化是我张罗的,因为我参与设计的殡仪馆刚刚落成,就把公公送进来了,自然得到殡仪馆领导的很多照顾,从此也被人们说成了玩笑:“小泥儿知道她老公公要来,所以弄了个优秀设计,她老公公一进来,火化油也喷得多,住的位置也好,上下左右都是漂亮老太太。”

  我哪有心思听这些,心中深深地藏着一块病,我肠子都悔青了。我真是不知道传染病医院还有套袋这一说啊!否则说什么也不会放到他们那里去。我不敢告诉婆婆,不敢告诉三个小姑子和大伯哥。我真是觉得对不起公公,他一定生我的气了,不然他走了之后一直在晚上给我托梦呢?

  公公去了天堂,我和他天地相隔,可是我还是要向他忏悔:“爸,你别再生我的气了,我不是有意让你套那个袋子的。现在你和妈妈在一起了,她会好好伺候你,但是请你不要再欺负她了,我们早晚都会再团聚的,祝你们在天堂过得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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