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婆婆洗脚

        五年前，婆婆突然得了急性腰椎炎，起不来炕了。

        说突然也不突然。1976年大地震时，我婆婆家房倒屋塌，当年我爱人刚刚过了一周岁生日。婆婆从睡梦中惊醒，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抱起小儿子也就是我的爱人就往外跑，却不幸被落下的房檩砸折了腰，胸部以下不能动弹了。当时，国家统一组织伤员到全国各地的医院免费医治，婆婆被送往西安的某医院。治疗很是顺利，可是她惦记着家里，惦记着孩子，尤其是年幼的小儿子，没等身体完全恢复，就央求着医生出院了，从此就成了驼背。大夫说，这是旧疾发作。

        全家人经过了两天的慌乱失措，终于随着对婆婆的病情的了解安定下来。医生说没什么好办法，在家中躺着静养就好。于是白天我上班，由哥嫂和大姑姐陪护，晚上就由我来照顾婆婆。

        晚上我洗漱时，忽然想起这两天忙忙活活，竟然忘了给婆婆洗脚。婆婆是个寡净的人，在农村老太太中少有的干净利落。她生了五个孩子，我公爹又常年有病，家里地里，老老小小都是婆婆一个人忙活。尽管这样，她每天不管多晚多累，一定会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两天没洗脚，她不定怎么难受呢。

        我打了一盆热水进屋，说:“妈，我给您老洗洗脚。”谁知一向泼辣的婆婆却变得扭扭捏捏起来，“不用了，明天让你大姐洗吧。”“谁洗不一样啊！”我不由分说，挽起她的裤腿，就帮她把脚泡到盆里。她身体不能动，只好任我自由摆布。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发现，七十岁的婆婆脸红了。她不好意思地说，“侍候了一辈子人，冷不丁让别人侍候，还真不习惯！”我说:“没啥！您这不是动不了吗！”

       婆婆是解放后第一批不缠脚的女人，脚大是正常的。可是她的脚从脚踝到趾骨，每个关节都粗大。我问:妈，您的脚怎么都变形了？她说，能不变形吗？年轻时在娘家，姐姐在外求学，她就是掌头的，下面一帮弟弟妹妹，啥重活累活都得抢在头里。十八岁就嫁人了，进门后接连生了五个孩子，公爹身体又弱，干不了重活，她还是主要劳动力，即使后来驼背了，地里的活也要干，家里老小也得吃饭穿衣。那时候，婆婆没日没夜地忙，手脚没个拾闲的时候，骨节都变形了。说着，她伸出手给我看。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样心疼婆婆，并想抱抱她。

        洗到右脚，我发现婆婆的大脚趾有个疤，就顺口问了一句:您脚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婆婆笑了，说:“你们结婚那年，我着急把地里的庄稼收上来，好早早卖了给你们办喜事，割辣椒秧子时不小心砍到了脚趾。”我抚摸着那个伤疤，凸出，发白，大概有一寸长，得多疼，得流多少血啊！看着它，我不禁心生愧疚，平时我对婆婆关心的太少了，居然还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她的照顾！眼前这位古稀之年的老人一生受了太多的苦，现在应该好好享享清福了。以后我一定要好好待她。

       第二天晚上，我再要给婆婆洗脚时，她说白天已经让大姐给她洗过了。她说让儿媳妇洗脚，不好意思。

        三个月后，婆婆就下炕活动了。好强的老太太又开始了脚打后脑勺的生活，洗衣做饭，收拾院子，没闲时候。她说，习惯了！我阻止不了她，只能尽量帮她多干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