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岳父,是我哥结婚那年。我哥和大舅哥同一年结的婚,然后又都是一个村的,所以相互随了份儿薄礼。我正在读初中二年级,和媳妇儿还不认识。那天哥正好没空,我就理所应当的替他酬客坐席吃了顿好饭,上世纪八十年代,能吃上顿带肉的菜真的是挺稀罕的事,不像是现在,素食反而成了桌面上的稀罕物。

        酬客时间一般都是天傍黑吃晚饭的点儿。我是跟一个同学一块儿去的,记不清那个同学是谁了,因为是第一次,也想不起当时的小巷道的路况好不好,只是觉得好像去过那个院子。可能是上小学时和谁去那个院子玩过,那时好像刚刚建好的房子,还没人住,院子里有两棵泡桐,一棵洋槐,不过都还没有后来那么高大。给我印象最深是那三两棵葡萄叶树,火红的圆球状的果实像是草莓的似的长满了火红色的肉刺,吃到嘴里的感觉和吃猕猴桃象似,当时觉得甚是好吃。现在的田间地头比比皆是,可是早已没有了再想吃一口的欲望。我们在树下屋里捉迷藏,一会儿天就黑了,当时还没盖起南北两配房,只记得那一院子的树。

        我和同学进门后被他和家里人让到了北屋也就是所谓的新房。正冲门口是一副名人字画,旁边一溜新打的组合柜是当时最时尚的家具,但给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这些。我记得好像是东山头墙上,挂了一副挂历。我挤过去好奇的翻开看了看,是一个叫作徐啸驰的邯郸藉的老师画的《锦绣沙河》。冲门口的那副中堂也是署他的名字,左上方啸驰那两个字写的飘逸神趣。当时我还小,根本就不知道沙河有多大,看着看着我就入了港,回家后给我哥说了这事,哥说大舅哥给我哥回送的就是那副挂历。徐啸驰是未来岳父的一位亦师亦友的朋友,当时我只是打晃着看到未来岳父的一个侧影,在开席道喜时他进门敬酒时念叨了几句客套话,依稀觉得他一头黑灰色的头发,面部清瘦,皮肤黝黑,一个庄稼汉而已。

        再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我老家的南屋。那时候我家和三叔家还在一个院子里住,他好像是去我三叔家有事儿,但是我三叔家里没人,之所以在我家里小坐是为了等三叔回家。当时我父亲也没在家,我们又不太熟悉,只是相互搭讪了几句,我只是觉得他挺健谈,可能头发白的有些早,和他的年龄不太匹配,我敷衍了他几句,也许他也早已忘了曾经我们有过这次偶遇。

        又一次见面就是去相亲了。也是一个傍黑边,只不过已经吃罢饭了,长山哥带着我,一路上我的心蹦蹦蹦地跳厉害,我觉得有点儿想跑的感觉。那时候相亲也纯粹是为了应付,大人们一直催着见面,那一年我提亲相亲也不只三个两个了,大概都是嫌我家里穷,相了几个都没有订。好像邻村里有个想让我当上门女婿的,我也去看过了,女孩儿挺不错的,可是毕竟还年轻,上门女婿这四个字听着就觉得别扭,更何况还不是一个村的。因此那晚我也没抱多大希望,衣裳裤子都没换,也许是因为年轻,也许是根本就没想到会把一辈子的宝押到那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

        进门长山哥和他互道寒暄,端茶递水,客套话我都不知道从哪里提起,就被让到北屋,也就是当年大舅哥结婚那个屋。我在那个屋和我现在的妻子高谈阔论,海阔天空,我也不知道前面的路是拐了几道子弯弯,我也没看她有多丑多俊,就是胡说八道,信口开河,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话,说了一火车。在回家的路上,我以为那天的事儿肯定蟹黄了。只记得长山哥问我说,你觉得咋样?我说,我能有啥意见?捏闺女没意见就好,我也万不思想,这一言,就给定了终身。

        再后来就和未来的媳妇儿订婚了,在我们当地俗称下小帖,他自然而然就成了我未来的岳父。然后我去他自己办的一个农机修配厂打了一年小工,那一年我对他最深的印象是他对我说过我一句话。有次在烘炉学打铁,气锤在不停的敲打着刚烧红的铁棍,他在用铁钳子紧紧的夹着那块通红的铁,半蹲着身子,咬着牙,呲着眼,一头的热汗。我不知道当时在想着什么,肯定是走思了,该递啥家什时给忘记了。他长叹了口气说:“给你个金山你也不要,年轻人啊!”我都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反正觉得心里特不舒服。以致后来对他特反感,老是愿意单干,也觉得伙食不好。凑合着到了年底,第二年说成啥也不去了,现在回忆起来,那句话尤其深刻,只不过早已事过境迁,错把风筝当成了秋千罢了。

        一直到结婚,一直到后来,我再没有去和他在一起工作过。可能这是我脾气的缘故,我记得很小时娘还在世就说过我:“太犟了,九头牛拉不回。”结婚后虽然成了名副其实的岳父,可是我这个人不会说好听话,也没有眼力劲儿,所以一直好几年,我们并没有坐一块儿说说家长里短什么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和媳妇儿有点儿门不当户不对,不知道为什么,还老是觉得我自以为是。但是岳父的爱好我并不是不喜欢。但从来不去过问,也不多说。他爱书法字画,闲了一个人在家的院子里拉二胡,有时候怕打扰了家人就自觉的出去到门外的水塘边儿上拉,不太成调的声音在水池的上方悠悠扬扬的响起,引过来好些孩子们。叽叽喳喳的他有时候更像是一个孩子王。

        慢慢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之间的谈话逐渐多了,他总是蘸着唾沫把刚画好的画儿粘到灰白的墙壁上,然后坐到椅子上欣赏,有时候坐着坐着就打起了呼噜。有时候醒了,兴趣来了,再把那张画揭下来,往哪片云里添个飞鸟,或者哪块石头上添个人儿。再往水上架个小石桥。然后又去拉二胡了,我都觉得他过的挺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迷上了酒,有时候晕晕乎乎,有时候清清楚楚,也可能是岁数大了,也可能是应酬多了,只不过他的头发更白了。我老是劝他,喝酒就喝吧,咱把烟戒了好不好?他说他也想戒,可是太难了。记得有一次,好像是白塔过庙会,他觉得肚子疼了,就和岳母去显德汪医院了,医生说是急性阑尾炎,他哪个孩子都没告诉,自己直接就上了手术台。后来手术都做了,岳母才通过别人给顺的口信,我们赶到时,黄花菜都凉了。到了第三天,我扶着他去厕所,他说:“给我根烟可以吗?”我说:“不可以。”他说:“我想尝尝。就一口,好不好?”我说:“医生说了,不可以。”可是他当时像是一个孩子,我真不忍心,可明明知道那是害他,最终还是在他的一再请求下妥协了,替他点了一支,递给他了。后来,再没戒过。

        眼不见,我这个女婿都老了。前年夏天,我问他:“你有文学界的朋友吗?”我以前爱写文字,可是一直找不到组织,好多年为了生计,把心里文字都荒芜了。我不好意思地问他,他说:“书法画画和写诗的经常在一起聚。”他说他给问问。几天后,他说他们协会去朱庄净峪寺举行笔会,好像写诗的文人们也去,我就在那天去了。记得当时有元巨朝老师和韩翠萍老师,还有两个女的我忘了是谁,我把自己写的几首不成韵的诗让他们给帮忙看看,也许是看老岳父的面子,我们互相加了QQ。然后元老师回家把我拉进湡水诗社,我才踏上了文字之旅。

         以后的时间,我和岳父在一起的时间渐渐多了起来。我们有时候探讨创作,他每画好一副画也愿意让我先看看。虽然我不会画。可是挑毛病的功夫还是有的,我说出来了他也接受,我写好的文章和诗也愿意给他读读,让他看看,他也给我指点指点,有时候我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自己都想像不到会和岳父能走这么近,有时候坐到深夜了也舍不得回家,以至孩子和媳妇儿一个劲儿的催。我想想,就想笑。

        写到这儿,我觉得没必要再往下写了。我祝老岳父身体蹦棒,吃嘛嘛香,可惜他不吃肉,只喝酒,我也真想给他来二两牛栏山二锅头,醉他个一摊糊涂水东流,从此再无隔夜愁。我还是希望他能把烟戒了,度过一个健康快乐的晚年。这些文字,是我听说他想把自己的作品整理成册时,才一时冲动,连夜写出来的。自己也觉得字里行间有点儿啰嗦,可是删来删去还剩下这么多,如果不写又怕留下遗憾,明天给他看看,又怕涉翠石附玉之嫌,如果他觉得合适了就用,不合适了就当留了个念想。我还是那句话,听不听由他,赶紧把烟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