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寒霜十一载,慈母伴我未离开;


  菊馥芬芳沁心脾,香远益清花不败。”

  2019年1月8日


  2007年的1月8日22点48分——那个冰天雪地的冬夜,我的母亲宋菊馥走过84个年头的人生之旅,离开了她无限眷恋的亲人和世界,永远闭上了她那双美丽的眼睛。


  母亲离开我们十二年了。可是我觉得,她仿佛从未离开。她的音容笑貌和谆谆教导时时浮现在我眼前,响在我的耳边,仿佛永远陪伴着她的女儿一般。


  动笔回忆母亲,是我由来已久的念头。可是每每提起笔,千头万绪涌上心头,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总是因为稿纸被泪水打湿,模糊了字迹,只得暂时停下来。我安慰自已,也许再过几年冷静下来,我就能写下去了。

在母亲离开我们十二年的祭日那天,我含泪写下上面的小诗。哽咽中,我忽然意识到:岁月不待人,我已年过花甲,如果再不动笔,怕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没有机会了。如果没留下回忆母亲的文字,那该是我亏欠母亲的又一憾事。


  坐在电脑桌前,母亲步履蹒跚而坚定执着的身影,清晰地再现在我的脑海里;她一生艰难跋涉、努力奋进的经历,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宋代诗人陆游诗云:“菊花如志士,过时有余香”。“桀桀兹夕露,奕奕傲晨霜”。这诗句不正是母亲的人生写照吗?她用一生的爱和心血浇灌美丽的信念之花;她把毕生精力奉献给她的儿女,奉献给她热爱的人民和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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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有了下面我对母亲的回忆与追思。 

  一、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1958年春末夏初,一辆马车奔走在辽北农村的蜿蜒崎岖的土路上,白马蹄子扬起一溜尘灰。


  马车停下来,车上8岁的女孩跳下车来,爬上路边的小山坡,摘一支山花,送到妈妈怀里3岁的小妹手里。5岁的男孩,依偎在妈妈的身旁,专心玩着蚂蚱。爸爸与车夫交谈着。


  这一场景,半个世纪以来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


  就这样,一辆马车拉着我们一家5口人和仅有的简单家什,在辽宁抚顺市的会元村落脚了。这里坐落着一所新建学校——抚顺市二十三中学。妈妈、爸爸要去这所学校工作。从此,我的一家开始了近20年“惊心动魄”的农村生活。

 

  我曾多次百思不解地问妈妈,我们家为什么要从城里搬到农村去?妈妈和爸爸为什么从抚顺市七中到二十三中?妈妈总是温和耐心地告诉我:“农村新建的学校需要我们”,“响应国家号召,城市要支援农村”。8岁的我似乎懂了其中的原因:农村需要我家,我家是响应号召来这里的。


  听妈妈说过,她于1922年9月19日出生在铁岭山头堡村。应该是菊花盛开时节的灵感触动吧,我的外祖父为她取名为“菊馥”,有意无意之中为她的未来人生埋下了伏笔。外祖父做过村长,土改时划为“小地主”成份。外祖母过世得早。家里三个孩子,妈妈排行老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自幼他们非常友爱,尽管姐姐是讨要来的。妈妈在伪满时读过“国高”。做过铁岭市龙首山小学校长,早期接受了进步思想熏陶。


“小家碧玉”的妈妈年轻时,美丽端庄、温文尔雅。经媒人介绍认识了在长春大学读书的我的父亲。年轻照.JPG


  兵荒马乱的年代,爸爸跑到关内做事。妈妈一等就是几年,已经是“老姑娘”了。直到1949年东北解放了,他俩从辽北学院毕业,妈妈26岁才结了婚。1951年10月我出生在铁岭一中的校园。正值抗美援朝期间,妈妈参加了学校开展的抗美援朝支援前线运动。便为我取乳名为“小鸽子”。鸽子,象征着和平,我是以和平使者的身份来到世上。后来,妈妈跟着爸爸一起到抚顺市七中任教。弟弟妹妹相继出生,组成了五口之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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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元村坐落在抚顺市北部的山区,距抚顺市内30里地。四面环山,一条土路穿村而过,链接抚顺与铁岭两座城市。来到这里,我家的生活发生了一连串变化:我家租了当地农民的房子住,先后和闫家住过对面屋,和夏家住过对面炕;我们去过人民公社生产队的大食堂吃玉米粥、红薯饭;到露天大粪坑的旱厕“解手”。去厕所是最令人害怕的事。走进用席子围起来的旱厕,我两脚战战兢兢踩在木桩上,向下看着深深的茅坑,吓得哇哇大哭。妈妈劝我不要怕,一遍遍地为我做示范动作,我才学会了上旱厕所。

  我还记得,妈妈在城里身穿着淡青色泡纱连衣裙,脚上是淡青色高跟凉皮鞋,漂亮得像年轻的姑娘。到了乡下,妈妈入乡随俗,朴素得像农家妇女了。她带我们到山上砍柴,去自留地栽地瓜,种菜。面对生活的艰难,她从没说过一个“不”字,还兴冲冲的走在前面。


  妈妈的行动影响着我们三个孩子。在妈妈的鼓励下,我们姐弟妹很小就能上山打柴割草。大雪覆盖山野,我们踏雪去山上砍松树枝;夏天割柴草,我们躲过马蜂追撵蛰咬。锻炼得朴素,勤劳,坚强和勇敢。

  妈妈在这所学校担任语文教师和教研组长。教学上,她一马当先,上公开课,开研讨会,搞作文展览。学校里的语文教学工作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在诗朗诵大会上,她朗诵的毛主席诗词《忆秦娥·娄山关》最受欢迎了。她组织了《忆幸福》作文竞赛,学生的稿件贴满教室和走廊。


  会元村的二十三中,隶属抚顺市教育局。教师进修、教学研究都要到市里去。开会回来晚了就没有郊区客车了,只能步行。妈妈兴致勃勃地参加市里组织的教研或业务进修活动,不肯早退。活动结束后,她几乎每次都要摸黑赶30多里山路回到家。   

 

  1959年一个初冬的晚上,妈妈到市里开会。天黑下来,我还没见到妈妈回家。我惦记她,原本爱哭的我,望着漆黑的窗外,胡思乱想着: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会不会被狼吃掉了? 边想边哭。看护的阿姨批评我:“小的都不哭,你当大姐的怎么还哭呢?”此时,妈妈刚刚开完会,连夜从城里往回赶。她站在北大岭上向下面山村望去,临近的村庄已是灯火点点。前面还有25里山路呢。山路弯曲坎坷,两旁树林阴森,她边走边划火柴照明,为自己壮胆。走了两个小时,一路上没见到一个人影。一直到进了村,后面一个男人赶上来说:“你在前面走,火光一闪一闪的,可把我吓坏了。我以为真的见到“鬼”了!”妈妈回到家里,搂着因挂念她而流泪的大女儿,边笑边讲诉了上面的故事。

  1960年,可怕的自然灾害降临了。妈妈上课、开会、批改作文、搞代食品忙得不亦乐乎。在昏黄的油灯下,妈妈把从学校抱回来的大落子作文本,一本本的批改起来。学生的本子上留下了红杠杠,红圈圈,和密密麻麻的红色字迹。我们几个非常好奇,也喜欢在灯下翻看几本。弟弟妹妹跟着“搅合”叫道“我们身上痒痒的,妈妈给我们抓虱子”。(虱子是寄生虫,躲在棉衣里,靠吃人血生存,现在早已绝迹。)我没翻看几本,就趴在桌边,睡着了。妈妈经常这样工作到深夜。我在第二天早上,只听到爸爸说:“你作文批改太辛苦了,把孩子送给保姆带吧。”于是,五岁的妹妹只好不情愿的跟着李奶奶到她家过夜了。

  天天晚上点灯熬油,她熬不住了,开始吸烟提神了。每人每天1斤粮,每人每月3两油。家里吃的不够,妈妈总是吃一点就放下碗筷。我开始去山上、田里摘野菜,挖菜根。我根本不敢吃饭,生怕爸妈弟妹吃不饱。勒着裤带过日子。全家都到自留地栽地瓜,就连9岁的妹妹也跟去。这样才勉强维持全家的口粮。妈妈过度劳累,营养不良,腿上脸上出现了浮肿。即使这样,妈妈还是把省吃俭用省下来的钱,借给叫“韩大个子”的校工。妈妈说,他家孩子多,挣得少,更困难。后来,韩师傅来我家还钱,妈妈对他说:“那钱不用还了,送给你家吧。”

  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妈妈的学校全体教职员工齐心协力渡难关。课余时间里,师生上山,下田,挖菜根,掠树叶,带回来制作“代食品”。妈妈和学校的老师们把山上田里的野菜、树叶磨成面,做成各种面食。食品的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看上去就有食欲。这样维系着学校食堂的伙食。在饥荒年代里,学生照常上学,教师照常上课。全校没有因为挨饿而失学的学生。

当时的二十三中学,覆盖着会元地区和前甸乡的部分村庄。十里八村的农民孩子都要翻山越岭来学校读书。我记忆里的冬天北风呼啸,大雪过膝。一到这个季节,妈妈都把回不去家的女生留在自己家住下。栗秀英,刘桂荣,王晓丽的模样还留在我的记忆中。

  连续3年,学校教学成绩显著。1961年这所新建农村中学——抚顺市二十三中学,被评为全国教育系统先进单位,书记陈凤奎,校长孙荣印还代表全校教工到首都北京光荣地出席了全国群英会。 

二、 

  没料到的比自然灾害更可怕的事发生了。我一直是“三好学生”,担任学校少先队大队长兼中队长。三年级下学期期末评选三好学生,由于家庭成份,我没被学校批准。我跑回家里哭着问妈妈,我家是什么成份?妈妈抚摸着我的头,如实告诉我,是富农。我简直接受不了,哭得更厉害了。我成长的路上遇到了天大的事,妈妈心头压了沉甸甸的石头。

  第二天,妈妈去市教育局开会了,很晚才回来。后来我知道妈妈那天到抚顺市朝中参加了“雷锋”的报告会,亲耳听到雷锋的报告。第二天早上班前,她递给我一张报纸说,你好好读读吧。我接过来,一道醒目的标题映入眼帘:毛主席的好战士——雷锋 。那是1960年12月11日的 《抚顺日报》。我如饥似渴地读起来。雷锋,一个旧社会的苦孩子,在党的哺育下成长成为一名好战士。他刻苦学习毛主席著作,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合上报纸,雷锋叔叔列车上服务,大雨中送母子回家,为战友汇款解困,带病参加工地劳动……这些感人的故事一幕幕在我的脑海里回放着。我猛然领悟了妈妈的良苦用心。照雷锋的榜样去做,做毛主席的好学生。其他乱七八糟烦心的想法,早已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抬起头问妈妈,雷锋叔叔在哪里?我要给他写信。妈妈想了想,摸摸我的头说,好,你写吧。我们可以请报社转交。

  在妈妈的鼓励下,我连夜提笔给雷锋叔叔写了一封信。那字迹应该是歪歪扭扭又工工整整吧。大意应该是:亲爱的雷锋叔叔,你好!我在《抚顺日报》上看到你的事迹,知道你小时受到的痛苦和现在的幸福,从一个苦孩子成长为为人民服务的优秀战士。又知道你是那样的艰苦朴素,刻苦好学。我要学习你那种爱学习、爱劳动、肯帮助别人的崇高品质。

  信发出去了,我就像雷锋叔叔接到了信一样高兴。我每天兴高采烈地忙这忙那,和同学们一起慰问军烈属,清晨为生产队拾粪,晚上到贫下中农家访贫问苦;每到星期日就去慰问军烈属,还组织故事演讲团。妈妈看在眼里,喜在眉稍。女儿走上正确的道路,她放心了。从那时起,妈妈已经为女儿竖起了人生理想的丰碑,使女儿享用终生。

  1962年元月,我的班主任高永兰老师和大队辅导员高玉林老师一起找到我说:“雷锋叔叔给你回信了,我们带你到报社去看”。跟着两位老师,踏着隆冬的积雪,我高兴得一蹦三高跟着他们去了,脚上还穿着带补丁的棉鞋呢。到了抚顺市内南台的抚顺日报社,我看到的不只是一封厚厚的信,还有随信寄来用红领巾包着的雷锋全身照片、日记本、钢笔三件礼物呢。我高兴得哭了。回到家,我和母亲仔细看了雷锋叔叔送给我的礼物。日记本第一页写着:希望张玄同学努力学习、好好劳动、练好身体,做毛主席的好学生。照片后写着:张玄同学,让我们携起手来,共同进步!落款:雷锋 1962年1月27日。雷锋叔叔的照片和这些热情洋溢的话语,深深地感动着我幼小的心灵。当晚,我捧着礼物,久久不想睡去。后来,我和雷锋叔叔的通信刊登在1962年4月13日《抚顺日报》的《读者来信》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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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雷锋去铁岭执行任务路过抚顺县会元小学,特地下车看我。高永兰老师把我叫到到校长室。邬占斌校长指着一位解放军叔叔说,这就是雷锋叔叔。我急忙举手向雷锋叔叔致以少先队员的崇高敬礼。雷锋叔叔立刻还了我一个军礼。接下来,我们交谈起来。我只记得他讲话声音高,说话快。尽管我努力地听,也没听清。由于我听不懂雷锋的湖南方言,邬校长对我“翻译”道:“雷锋叔叔执行任务路过我们学校,下车来看你,看看咱们会元小学。”

  回到家里,我刚想告诉妈妈这个好消息,没等我开口,妈妈说她和爸爸今天在他们学校也见到雷锋了。真巧!在同一天里,我家有三个人都见到雷锋了!原来,当天雷锋从会元小学出来,开车沿着马路向北行驶,路过二十三中,特地下车看望了我的父母。妈妈说:“雷锋可热情了。跟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大个子战士,还要在学校与师生打篮球友谊赛呢,只是因为学生在上课,没成。”

妈妈在回忆与雷锋珍贵的会面时说:分别时,雷锋边向后退步边挥手和我们再见。他笑容可掬,平易近人。雷锋待人谦和有礼,热情真诚,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印象。

  可是,仅仅几个月后噩耗传来。1962年8月的报上登载了雷锋因公牺牲的不幸消息。妈妈强忍悲痛,一直都没敢告诉我。我还是从年轻的四年级班主任张立文老师的口里得知的。那天放学后,我和张老师关教室的窗户。张老师问我:“雷锋叔叔牺牲了,你知道么?”这真如晴天霹雳!我一听,趴在书桌上痛哭起来。见这情形,刚师范毕业接任班主任的年轻的张老师不知怎样才好。一再劝慰,一直把我送回家中才离开。(后来,张立文老师的文章《师生互砥砺,共同学雷锋》刊登在2003年的《辽宁老年报》上。)尽管老师和妈妈耐心开导,劝慰,可我还是病了几个月,才逐渐恢复心智上学。妈妈和我及家人,我的老师及同学们共同在清明节纪念雷锋的大会上宣誓:化悲愤为力量,高举学习雷锋的旗帜,在学习,劳动,工作上,努力做得更好。

  雷锋——一名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我们一家人有幸得到他的关心,与他见面相识,交谈交往。这是我们全家莫大的荣幸。从此,雷锋的名字刻在我们家人的心中,雷锋是我家人的榜样,是我们家人的人生坐标。

  1963年3月5日,传来振奋人心的喜讯:《人民日报》发表了毛主席题词:”向雷锋同志学习。”随后,其他国家领导人都发表题词。学习雷锋先进事迹的热潮在全国开展起来了,我的全家又融入了浩浩荡荡的洪流之中。

  妈妈在抚顺县十中(文革期间原市二十三中改编)20多年教育教学生涯中,她视教学如生命,爱学生如己出。她多次带头参加教改,上公开课;救助困难学生,帮助教职员工;深入乡村访贫问苦,足迹踏遍方圆几十里。

  在会元村的一段时期,我家只租用农家的一铺炕,维持着全家简单的生活。农村的火炕取暖做饭,是烧柴禾的。我抱了柴,擦着火柴却点不着火,缺乏耐心的我急得要哭。妈妈走过来,蹲下身子,用烧火棍挑起灶坑里的柴,火苗一下子燃烧起来。妈妈趁势对我说,“人心要实,火心要空”。“人心要实”,“雷锋就是实在人,实心实意对待工作,对待战友,对待身边所有的人。我们要学习他!”她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她一生就是这样实心实意地对待家人、同事、学生、邻居,善待她接触、交往的所有人。

  母亲以她的坚韧、顽强、宽容、淳朴和友爱,以她春天般的温暖感动了当地的贫下中农。

  我家住在会元大队的一小队,母亲为当地农民义务理发十余年。妈妈怎么想起理发?又怎样学会理发的?我无从知道。但是我想,她一定是心甘情愿地找机会为大家做点事吧。开始的时候,是在小队的队部里。屋里摆着一条条长凳子,是开会时大家坐的。会开完了,头发长的农民就继续坐在凳子上,等着妈妈给他们理发。至今,母亲穿着白大褂,面带微笑,一手拿理发推子一手拿梳子的形象,仍旧清晰浮现在我的眼前。他们理完了发,都笑着道谢“谢谢宋老师”。然后,摸着自己的头,高兴地离开了。后来妈妈因身体不适,不去队部了,干脆在家里开展理发工作,还分配我们姐妹负责打扫满地的头发。

三、

  渐渐地,妈妈和我们适应了乡村生活,爱上了简单的农村、淳朴的农民,全家过着平静、恬淡的日子。可是,忽然,像狂风掠过水面一样袭来一场文化大革命。

  我就读于父母工作的这所学校。初中的课程深深地吸引着我,啃着课本甜甜蜜蜜。再说,我不能给当老师的父母丢脸啊。

但是,运动还是发动起来了。学生开始停课了。开会,串联,写大字报。先是批“三家村”,批“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接着要揪出校内的“”走资派”、“牛鬼蛇神”。大字报像雪片一样多铺天盖地。学校里,从校长到教师人人自危,个个惶惶不可终日。不久校长停职检查,几个教师隔离审查。

  我悄悄地观察妈妈的脸色,察看她神情有什么变化。我每天惴惴不安,生怕哪一天我的父母被贴大字报,被揪出来。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1966年冬,我在大字报的“海洋”中穿梭。突然,一张题为“忆幸福,居心何在?”的大字报映入我的眼帘,副标题是“质问宋菊馥”。我的心猛地一抖,灾难到底还是落到了妈妈的头上。 

我知道,妈妈因为给学生出了一篇作文题目“忆幸福”而被人揪住不放。妈妈是冤枉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怕被人看见,我拔腿就往家里跑。打这之后,妈妈的大字报多起来了,什么说法都有了,“地主阶级才有幸福回忆的”“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忠实执行者”……。在全校批判妈妈的大会上,红卫兵振臂高呼“打倒”——“横扫”。一次批斗会上,造反派的头头居然勒令妈妈站在凳子上接受批斗。

  各种批判会接二连三,戴高帽、游大街不断。人们的眼神里充满恐惧和猜疑,常常窃窃私语或公开宣称:某某厕所里有反动标语了;某某画册上有反动口号了等等。有人竟然莫名其妙的贴出一张大字报,题目是“居心何在?”大意是:我的父母为我取的名字是反动的。“玄””(我的曾用名),是“黑色”的意思,妄想复辟资本主义。妈妈面对子虚乌有的污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给我更名为“弦”了,这就是我更改名字的原因和这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任数学教研组长的爸爸,因为家庭出身和历史问题一直蹲在“牛棚”。不到十岁的妹妹给他送饭。放他回家的那天,我仔细端详着父亲,他脸色苍白,身子瘦瘦的。

  在这样的日子里,我几乎不敢正视母亲。偷偷一瞥中,妈妈的眼睛红红的,有些浮肿:有时微微一笑,那笑容转瞬即逝。她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和煎熬。她接受着批判,依然照常上班,回家做家务,照顾全家人的生活。这样的压力,她能吃得消么?

  可是,妈妈象“菊”一样,“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最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顶着压力和打击,在校委会和红联会的支持下,组织了学校毛泽东思想宣传队,以图片展览的方式宣传毛主席的丰功伟绩。宣传队的“展览馆”在会元公社各大队轮流展出。每到一个村庄,借用学校的几间教室,挂上自绘的图片,由学生宣讲员讲解毛主席的人生各阶段的事迹。参观的人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场场爆满。

  正在读初一的我参加了活动,担当“毛泽东少年时代”这部分的解说员。至今我还依稀记得讲述“毛四阿婆感谢毛伢子帮助她家晒谷子”的故事的情形。尽管招蚊子的我在乡下被蚊虫叮扰,浑身布满脓包,在妈妈的鼓励下我还是坚持到底了。

  看了图片展览的人们,悄悄地嘀咕道,这人多好啊。她怎么可能反党反社会主义呢?

  可是,在那“文革”极左思潮影响下,在动荡的社会环境中,我们姐弟三人因为家庭出身而受到不公平的对待,没有机会加入红小兵、红卫兵,没有去串联,没有升入上级学校,甚至被勒令不能进水房饮水。儿女的这些遭遇,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以宽容之心,默默地忍耐了,接受了。这对母亲来说,是多么沉重的打击啊!在“风雨如晦“的日子里,母亲一面承受着打击,一面想办法爱护子女。她告诉我们,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雷锋,不能忘了雷锋对我们的帮助。妈妈把雷锋送给我们的照片——全身着军装的,放大为一尺规格,挂在墙上,鼓励我们全家人。

  学校停课了,我很郁闷。妈妈翻出雷锋叔叔的礼物,日记本、照片、钢笔送到我的面前。我抚摸着,默念着雷锋叔叔亲切的话语,从中汲取力量,雷锋叔叔帮助我渡过那段难捱的时光。妈妈还从学校丢弃的“废书”里,找出了一些送给我们姐弟妹看。我清楚的记得有:《郭沫若戏剧选》(孔雀胆,屈原的故事)、《钢铁子弟兵》、《红岩》、《林海雪原》《青春之歌》《毛主席诗词选》《革命烈士诗抄》等等。我在农村生产队劳动的日子里,一到阴天下雨或冬天没有农活,我就趴在火炕上,如饥似渴、废寝忘食地读书。我被书中人物感动着,常常是涕泪横流……。雷锋精神和这些红书是妈妈在那个年代给我的极其珍贵的粮食、空气和水。像春雨润物无声的滋润我干涸的心田,滋养我的文学素养。

  “秋菊能耐寒,风霜重重恶”。1976年5月13日,这个黎明前黑色的日子,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唯一的风华正茂的弟弟、妈妈唯一的儿子,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年过半百的母亲、父亲,离开了亲人和亲密的小伙伴们。

  5月8日,弟弟突发感冒去了会元医院,当夜呕吐。由于公社医疗设备极差,未能全面检查、诊断和治疗。当班大夫“周某某”给弟弟注射四环素“消炎”。第二天接班的“姜某某”继续用这种药。他们的做法导致弟弟病情加重。中午转入抚顺市四院(现抚顺市中心医院),弟弟已进入昏迷状态。母亲闻讯后,急三火四地赶了三十多里山路,看望她的儿子。弟弟睁眼看了妈妈最后一眼,说了一句“我想吃桃罐头,桃养人……”我急急地买了罐头,弟弟再次陷入昏迷。妈妈满脸热泪,泣不成声,对我和妹妹说:“恐怕我的儿子不行了!”啊!?不行了?我的弟弟,妈妈的贴心儿子!才24岁呀!不能没有他,快抢救他!我打开医生办公室门,苦苦哀求。医生们说,患者肝中毒,急性肝坏死。没办法。

我妹妹日夜守着病危的哥哥。“肝中毒”是药物中毒?还是食物中毒?无知的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翻山越岭,千方百计试图找到“解毒”良方。当然没能如愿。我只能请来远隔几千里的舅舅、叔叔、婶婶前来安慰悲痛万分,重病在身的母亲。

  母亲一直在琢磨着弟弟的死因是误诊。我瞒着她,写信给抚顺县卫生局追究事故的责任。结果信被退回来,公社领导找我谈话,告诉我不要追究了。母亲得知后,从此一病不起,患了严重的冠心病。

  我的弟弟,出生于1954年,正值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召开的日子,毛主席在大会发言: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达到。妈妈用其“达”字,为她的心爱的儿子取名。张达一米七五的个子,品貌端正。是年轻力壮,勤奋向上,热心助人的青年!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没结婚,他甚至连一件毛衣还没穿过呀!从感冒发生住进医院到离开人世,总共不足五天的时间啊!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从火葬场回到家,走进院子里,我的心更加沉重。这一年,我家刚刚搬入新居。五月的春天,满院子的果树鲜花盛开,新粉刷的墙壁上还留着弟弟的手印呢。弟弟却猝然逝去,妈妈躺在炕上,已经无力说话。这叫妈妈怎么能活下去呀?妈妈老来失子,她怎能不心痛欲绝,怎能不身患重病?她将怎样熬过余生呢?她的心已被儿子带去了,带到那荒山野岭去了,带到会元村二道沟那孤零零的一抔新土里去了……

  母亲知书达理,深明大义。面对打击,在亲友、同志、乡邻的劝慰下,坚强的她,又支撑着身子上课去了。

1976年,这个不平凡的一年。就在弟弟离世的前后,党和国家领导人周总理、朱总司令、毛主席都相继辞世了!“四人帮”集团被粉碎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的大事件。妈妈和家人与全国人民一道经历了巨大悲痛与惊喜的心灵震撼。

四、

  1977年春天到来了。这个春天来的多么不易啊!冰雪覆盖的神州,被和煦的春风唤醒了,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万物复苏。学校恢复上课,妈妈又走进了教室,课堂上重新响起“苍山如海,残阳如血”的朗朗书声。

大约在10月,我和妹妹听到了令人不敢相信的喜讯:公社知青办下发通知,国家恢复高考,适龄青年可以报名,择优录取。

  “参加国家统一考试,按成绩录取升入大学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们家、村子大队部里、公社大门口,人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父母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以往念大学,要贫下中农推荐,大队、公社层层审批。只有出身好“根红苗壮”的才能上大学,根本没有我们的份。凭真才实学读大学,这真是天大好事。

  我的妹妹正在读高中,理所当然报了名,准备复习考试。

我的心痒痒的。25岁是底线,我已经26岁了。怎么办?愁死我了,急死我了。难道只差一岁,就把我拒绝在大学的大门之外了?我这一生就与大学擦肩而过了?

看得出来,母亲比我更着急,可是她不动声色。报名期限的最后一天,母亲从外边回来都上灯了。她没开口就笑了,给你报上名了。原来,她一直在公社知青办门外等候,人少了再进去,跟招生办的同志谈了我的情况。得到招办允许报了名。不过,批不批可不知道了啊?妈妈说。妈妈多么爱她的女儿啊,紧要关头,伺机而动,而且旗开得胜,显示出超人的果敢、智慧。这一次妈妈为我“报名”,彻底转变了女儿一生的前途和命运。

  报了名,母亲振作精神,为我们姐俩做饭,填表选志愿,心情好起来了。父亲搬来数学书,为我讲一元一次方程。仅仅2个月的复习,1977年12月1日,我们姐妹一同走进考场——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届高考的考场。我握紧时代赋予的来之不易的笔,庄严的书写弥足珍贵的卷子。尽管腊月里的会元小学考场寒冷得冻脚,可我全然不顾,我脑海里闪现17年前雷锋在这所学校留下的身影。我一定交出满意的答卷!我选的文题是:《在沸腾的日子里》。

我们姐俩的体检通知下来了。母亲掩饰内心的隐痛,喜在眉梢,为我们姐妹上学忙着,张罗着。

  大队长老王头捏着烟袋,摇摇头,你家一块走俩人,不行!先让姐姐去还可以吧。要不,就去一个接你妈妈的班吧。

母亲不同意,坚定地说:”让考,就去考了。能读,就一定去读。”大队长那种不可思议的想法,随着我俩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成为笑谈。妹妹被辽宁省煤炭学校录取,我接到了抚顺师范学校的入学通知。“人逢喜事经神爽”妈妈高兴起来了,为我们姐俩整理行装。

  曾经阴霾笼罩的上空,云开雾散了。年近60岁的母亲终于迎来了人生的春天,阳光洒满她的银发,照耀着铺开在她面前的并不很长的路程。妈妈和爸爸也调到市区的第六职高工作。                                   

  我读了师范,选学了中文。真的“接了母亲的班”。母亲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感染了我,我的血管里融进了语文教师的血液。在我们几岁的时候,妈妈就教我们背唐诗、烈士诗抄、儿歌了。记得我十岁那年学会了李白的《行路难》,弟弟会背《天下的洋楼什么人造》,妹妹学会“两个黄鹂鸣翠柳”的绝句。我们逐一给妈妈表演,妈妈一个个指导着我们。这种良好的家庭教育熏陶,使我语文教学有一种“渊源”。以后我从事教育教学工作,一旦入了门,就很容易上手了。

  毕业实习课上,我准备了《三峡》一课。母亲非要听一遍不可。 她提了意见,做了指导,才放下心来。

  毕业后我先后在抚顺市几所中学执教,在教育教学工作中稳扎稳打,一帆风顺、一路领先、高歌猛进。母亲替我高兴,家庭琐事从不找我,怕给我添麻烦。记得我第一次在市里公开课,下班回家只见母亲和父亲一起来我家,一个擀皮子,一个剁陷子,为我包了一顿饺子,以奖励我教学取得的成绩。

  女儿大了,都要谈婚论嫁。母亲从不过多干预,也不提要求和意见。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是怕影响我们的选择,怕女儿婚姻不幸福。但是,她还是单独和我的爱人谈了她的意见。她关心我们婚后的住房、性格脾气等等。母亲考虑得多么周到而细致啊。

  我结婚了。到了回门的日子,进屋一看,母亲已经犯病躺在床上两天了。我心知肚明,妈妈是想念嫁出去的女儿才病倒的。我躲在灶前,暗自掉下泪来,生怕让母亲看到。              

  我的孩子快要出生了。母亲不放心,提早住进我家等着,看着。可是,外孙子就是不出生。母亲回家了,这外孙子就呱呱落地了。妈妈又带着妹妹转身回来了,看到我们母子平安她才能放下心来。

  不久,妹妹的孩子降生了,也是男孩。母亲用她那灵巧的手给外孙缝制小衣服、小裤子,还绣上小鸟展翅的小图案,特别精致。教他们画画、读书、写字,历尽沧桑的母亲终于品尝到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外孙们长大了。母亲走出家门,走进了抚顺老干部大学。母亲性情温和,学识广博,禀赋聪慧,很快融入到诗词歌赋、书法绘画的天地之中。她兴致勃勃,聚精会神,创作灵感一发不可收。

  市老干部局组织旅游,畅游长江。母亲一路乘船,一本素描,倾注了对祖国山河的深情。母亲八十岁诞辰,我们姐俩全家携母亲游园。母亲即兴赋诗:“诞辰无需酒作酬,山光水色尽风流。”

  母亲20多首诗作选入老干部大学编辑的《枫林诗集》,题材内容广泛,涉及政治、文化、艺术多个领域。母亲擅长绘画,景物、人物、动物俱佳。她的国画牡丹、雄鸡飞马多次参加省、市级画。

  母亲懂得健身,且乐于助人。她参加了市里举办了的“健身气功学会”,还自费到北京去学习。她对我们说,练气功健身,还能治病。在她的带领下,小区居民成群结队地来找她学习。每天早上,母亲带领着一伙老人在庭院里做《八段锦》、《五禽戏》、《易筋经》等气功健身操。这群人里练了气功的患癌症的,居然没有恶化。后来她们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纷纷前来追悼,泣不成声。

  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中日建交通航了。母亲十分想念她在东京的姐姐宋榴馥。1984年,在我爱人护送下,母亲由上海乘上了赴日航班,从上海起飞,直奔日本东京。姐妹阔别五十年,终于在有生之年喜极而泣,高兴地见面了。

  母亲有幸,晚年喜逢盛世。改革开放惠及了每个公民,母亲有幸分享了成果。没有天灾,没有人祸,家庭和睦,衣食无忧。这段生活是母亲最开心的日子。

  在抚顺浑河的岸边,春风拂面,杨柳依依。我和妹妹陪着母亲一家人饭后漫步河堤,一向不喜欢唱歌的母亲居然唱起了郭兰英的老红歌《绣金匾》、《可爱的祖国》。接下来的日子,她还唱过传统歌曲《送别长亭外》、《四季歌》、《小燕子》。其实,母亲不是很会唱歌,但是,在她的女儿心里却是最动听的歌声。她唱出半个世纪岁月的沧桑、不懈的追求;现实生活心中的快乐与感伤、憧憬和展望。

  可是你若稍稍留心,就会发现她书桌的玻璃板下压着的两幅画。一张是飞奔的骏马,我弟弟是属马的。一张是雷锋头戴风雪帽的画像。两张画都是母亲的素描作品,压在桌上的玻璃板下,含蓄地表露着母亲对雷锋的崇敬纪念和对儿子深深的思念。我懂得,母亲“痛定思痛”的情感,她那颗受伤的心依然在暗暗流血。只是在我们面前闭口不提罢了。多么刚强仁慈的母亲啊!

五、                     

  母亲年过80岁后,身体每况愈下,接二连三地住院。她81岁那年春节期间,由我和妹妹陪护,先住进心血管科又转入肾内科,紧接着又转入了胸外科。连续住院一个多月,辗转三个病房。母亲除了早些年的冠心病外,又患高血压、脑梗(头部的额叶,枕叶血管堵塞)、肾功能不全(肌酐、尿酸、尿素氮高于正常值),还有早年的肺内感染相继发作。疾病的折磨使母亲忍受着极大的痛苦。但是,她的坚强,她的渴望,支撑着她顽强的活下去。母亲重病在身,还坚持清晨锻炼。春天她在浑河岸边,沿着河堤走“行步功” ;夏天,她在绿树成荫的小公园打“太极拳”;秋天到了,她喜欢登高望远,爬上小山岗眺望煤城全景;即使在白雪覆盖的冬天,她也不“猫冬”,经常出屋走动。带上厚厚的帽子手套,扫开一片雪地做气功活动。

  在此期间,我的舅舅——母亲唯一的同胞哥哥患了膀胱癌。他们的兄妹感情一直都非同寻常,母亲常常牵肠挂肚地惦念他。

  我的舅舅宋宝祥,原是沈阳林业办事处的林业技术员,响应号召开发祖国的森林建设,在1958年举家全迁,由沈阳市搬家到了祖国最北部的边疆新兴林业城市。舅舅在黑龙江省的林都——伊春市林业管理局工作。兄妹俩相隔几千里,通讯运输都不方便了。

  1992年,我的妹妹陪着母亲,远涉两千里探望舅舅、舅妈。兄妹团聚,其乐融融。舅舅在伊春已发展到一大家子人,扎根在祖国的了。兄妹团聚,好个热闹,好个亲切。可她又惦记着我儿子的中考,提前返程。

母亲和舅舅一家.JPG  

  舅舅献身于祖国的林业事业,一干就是四十多年。由技术员升为伊春林业局工程师。半个世纪过去了,舅舅积劳成疾患了重病。同样的数九隆冬,舅舅还是离开了亲人。我和妹妹瞒着母亲千里迢迢赶到伊春,哭送舅舅。我们姐俩不敢把噩耗泄露一点点,唯恐她得知。只能眼睁睁看着不知情的母亲一遍又一遍地给舅舅打电话。最后,她还是从我爸爸的口里知道了实情。妈妈向我询问舅舅的情形,我不敢正眼看她一眼——白发苍苍,双眼红肿的母亲。

  后来,我清理母亲的遗物,看到母亲写给舅舅的那篇《悼词》:“呜呼!吾兄!兄居塞北,我居南,千里迢迢难会面,何奈西行这般急?胞妹念兄泪不干!”(我记住的这几句)又见母亲的亲笔字迹,浸润血泪亲情,我心痛如刀绞一般,热泪纷纷滚落。舅舅那慈善温和的面容再次浮现眼前,他献身祖国的林业,几乎倾其所有,几多感慨赋予笔端:“慈眉善目亲娘舅,情深意浓伴左右,举家北迁数十载,林海雪峰傲骨留”。

  母亲的为人如此真诚友善,坦荡磊落,掏心掏肺。她对雷锋同样怀着深厚的感情。向雷锋学习!母亲一直都是这样说的,一生都是这样做,她言行一致,表里如一。2003年3月5日,是毛主席发出“向雷锋同志学习”号召40周年纪念日,我和儿子去雷锋纪念馆参加纪念活动,没敢告诉她。可是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拖着重病的身体,在我妹妹、外甥的陪同下,还是风尘仆仆赶到雷锋纪念馆。

  在雷锋墓前,她深深地向雷锋塑像鞠躬,白发在微风中漂浮;在纪念馆前,她同雷锋的战友乔安山及其妻子留下合影,瘦弱的身子勉强支撑站立。她走进雷锋纪念馆,非常仔细参观。边看边给外孙们讲诉雷锋的事迹和她们曾经的会面经过。她告诉外孙们:是雷锋教育引导你的妈妈,雷锋精神鼓舞了你的妈妈,她才能成为市劳动模范、省特级教师,优秀教师,成为对人民有用的人。

雷锋纪念馆.JPG


   时隔两年,母亲便辞世了。她在重病卧床的日子里,头脑已经不清醒了,但是她没有忘记嘱咐我把雷锋当年送我的礼物交给雷锋纪念馆展出,让更多的人了解雷锋、纪念雷锋、学习雷锋。我再三安慰她,并告诉她:我已经把保存的雷锋的礼物捐献给雷锋纪念馆了。她才放下心来心。妈妈去世两个月后,《抚顺日报》记者王丽敏来到我家采访了我,我流着泪讲诉了雷锋与抚顺日报与我们母女的故事。在2007年3月5日的抚顺日报上刊登通讯题目是:《抚顺日报》让张弦母女与雷锋结缘》。

  我常想:母亲只是一名普通的教师,然而她与雷锋的感情却如此深厚、真挚、执着。这不正说明了雷锋精神的伟大、雷锋事迹感人至深吗?正说明毛主席等党和国家领导人发出“向雷锋同志学习”号召正是的民心所向吗?雷锋真诚、热情、谦虚、礼貌;刻苦钻研、艰苦朴素、助人为乐、大公无私的高尚品格,永远激励我们家的两代人。雷锋成为我们一家人为人的标准。即使生活道路上有曲折,有坎坷,雷锋精神依然光芒闪耀,照亮前方的路。

  2006年,我退休之后,应聘去大连一所国际学校。这所学校的教学特色深深地吸引了我,使我看到了教育教学的另一片天空。母亲支持我去应聘,帮我打点行装。我带着牵挂和不舍离开了家。 一年后,母亲也赶来大连,住进学校公寓,和我一起度过了她卧床前的一段滨海生活。瘦骨嶙峋的母亲,每日早起,迎着东方的一道霞光,踩着细软的沙滩,独自一人悄悄地去海边散步。她观赏潮起潮落的波澜壮阔,展望大海深邃宽广的胸怀,捡拾岸边的贝壳石子,品嗅着大海的味道。直到睡醒的我发现了,再用车子接她回到宿舍里。整个暑假,她还是蛮高兴的。

  但是,好景不长,我可怜的母亲还是病倒了。我连夜送她去医院抢救。母亲苏醒了,却不认识她的女儿了。她指着我问,你是谁呀?我顿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我把她送到神经内科检查,确诊患了脑血栓。母亲跟着我到大连遭罪了。是女儿对不起母亲啊!无奈,我只好把妈妈送回抚顺妹妹的家里。由妹妹妹夫精心照料。

  妈妈又一次病重时,我们母女相守了最后一个月的时光。生命最后阶段,只要清醒一些,妈妈就唱起她心爱的歌《小燕子》,母亲应该是用这种方式来鼓舞自己吧。“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小燕子能够秋去春来,年年可见。可是我的母亲却能支撑多久呢。

  永远不会忘记,那次从医院回家,她忽然头脑清醒了,对我说:“我要吃面”。我急急忙忙端上面,她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此刻,看着母亲吃面,我的眼前掠过一幕幕场景:为了工作,妈妈来到乡下,渡过艰苦的岁月,失去唯一的儿子,得了冠心病;母亲含辛茹苦培养教育她的子女,倾尽了全部心血。我流着泪说:妈妈:“你大口吃吧,我是你的女儿”。她眼睛一亮,格外有神,看着我说道:“是你啊!”然后开心地笑了。她笑得那样开心,那样美丽!我的心一阵惊喜:妈妈好了!妈妈清醒了!我真的以为母亲这下子可算康复了。可是,短暂几秒钟后,母亲就昏迷了过去。而且,深度昏迷的母亲再也没有醒来。她永远离开了两个女儿,离开了父亲,离开了她无限眷恋的家和这个她热爱的世界。

  在妈妈重病的一年里,一到寒暑假、节假日我就急匆匆地奔回家,寸步不离地守护母亲。其余时间我都在工作着。直到母亲又一次住进医院,我陪伴守护了母亲一个多月。这期间重病的母亲是何等思念她的女儿?在外工作的女儿又是怎样牵挂她年迈病重的母亲?母女之间的这种撕心裂肺的牵挂,这种焦虑和忧愁,只有苍天知晓其中莫大的煎熬和苦痛了。唐代诗人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此时,年过半百的我回味这首诗,才真正体会到慈母那颗炽烈的爱子之心,那说不尽,道不完的爱子之情。可惜我却无以回报,可悲我没能守护。可叹,一切都晚了。如果人生再有一次选择,我决不能选择工作。纵然有一万个理由,我都会选择与母亲相厮守,选择和可亲可爱可敬的母亲相守到老,相守到死。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无可挽回的憾事。

  母亲走了,永远离开我了,离开这个世界了。我想她,思念她,离不开她呀!母亲走时很安详。我想,此刻也许她很想去见她的儿子,她的哥哥吧。送丧的人们默默地迎着凛冽的寒风缓缓前行,赶来告别。追悼人群里有几千里赶来哭倒在母亲灵前的侄女、侄子。侄子宋慧有诗寄语“月皓星稀思万千,音容笑貌梦中见,柔声细语常叮咛,犹如昨日绕耳边 ”。母亲二十年前教过的学生们和妈妈生前单位顺城六职高的领导、教师,我和妹妹单位的领导,亲友前来送行。我为母亲写了悼词,以表哀思。

  “能将天上千年艳,翻作人间九月黄”。菊花,在秋风中开得飘逸,灿烂;留给世间阵阵怡人清香,她无意争奇斗艳,却甘愿做萧瑟的点缀。香气飘得越远越发清香!母亲一生勤奋工作,倾情奉献;教书育人,两袖清风;历尽坎坷,初心未改。身为离休干部,她没有享受任何特殊待遇。但是,母亲留给她的女儿最宝贵的精神遗产:人生奋斗目标,生命的坐标——像雷锋那样活着,做像雷锋那样的好人,必将世世代代传承下去,泽被后世,香远益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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