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军号声,人们不禁要问:你指的是绿色军营吗?指的是那些生龙活虎的现役军人吗?指的是如火如荼的军人生活吗?其实,我说的军号声,并非绿色军营,也并非现役军人及其军人生活,而是与军营息息相关的军工厂。

  少年时代充满浪漫与幻想,我跟其他的男孩子们一样,十分向往绿色军营,羡慕军人那种神气劲,就连儿童们玩游戏都争着抢着装扮成解放军战士,最讨厌扮演被解放军抓获的狗特务;常常梦中穿上绿色军装,戴上红帽徽,带上红领章,走进中国人民解放军这所大学校,在这个革命化大熔炉里百炼成钢,成长为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手握钢枪,为保卫祖国贡献自己青春与热血。但是,事与愿违.我去报名参军时,人家告知:你是独生子,根据国家政策,不要!无论我怎样商量,哀求,负责人依然不答应。我的心啊,拔凉拔凉的!

  梦想归梦想,现实归现实,梦想与现实就像列车奔驰的两条平行的铁轨,永远都不会重合。我生来就与绿色军营无缘无份,也没有经历过军人生活,更体会不到军人的感受。然而,我对军号声再熟悉不过了,因为,军号声催我奋进,伴我成长,是我生活的动力,也是我生活的节奏与韵律,更是白云人朝夕相处的亲密战友,是他们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

  阴差阳错,我无缘走进绿色军营,而是走进了一座与绿色军营骨肉相连的神神秘秘的军工厂。

  大学毕业那年,经过层层政治审查,内查外调里三代外三代,都没有政治问题,并呈报省国防工业办公室批准,我有幸走进军工厂。

  我们一行五个人,都是师范大学“心红苗壮”的应届毕业生,背着行囊,带着分配证,怀揣着投身于国防建设的理想,乘火车来到吉林省东丰县城,去国营白云机械厂报道。

  下了火车,我们就迫不及待打听国营白云机械厂在哪里,问一个人,摇头说不知道,再问一个人,依旧摇头说不知道,一连问了七八个人,都摇头晃脑说是不知道。怪事,你说这事怪不怪吧,据工厂到校接收大学毕业生的组织部人员介绍,工厂规模很大,有两千多名职工,这么大一座军工厂,县城里的人居然不知道?这可真够神秘的了,可见工厂保密工作做得如此周密,令我们赞叹不已!我们五个人脑子里立刻蒙上一层迷雾,觉得好像在云里雾里。此时,正值县城里工作人员下班高峰,天色渐渐暗下来,我们所要去的工厂还是没找到。大家都非常焦急,就像几个贪玩的孩子,天黑了找不到家一样,忧心忡忡,两个女同学脆弱得居然哭起来。怎么办,太阳已经西沉,眼看着黑下来,工作一天的人们陆续回家,大街上行人越来越少,空中飞鸟匆忙归巢。大家坐了一天火车,又饥又渴又疲劳,急需要休息,补充补充给养。可是,去报道的工厂找不到,怎么办啊,何处是归程?一时间大家陷入迷茫。不知是谁提出来,还是找找东丰县政府问个究竟吧。大家一听好主意,于是大家又开始找东丰县政府。到了县政府,刘天华副县长知道我们是去国营白云机械厂报道的应届大学生,热情接待我们。把我们安排到县政府招待所,并安排晚饭和住宿,我们饱饱地吃上一顿晚饭,再甜甜地睡上一觉。秘书告诉我们,你们做错车了,国营白云机械厂又叫三二三厂,不在县城里,距离县城还有八十公里路程,座落在东丰县和平公社张家街大队白云山脚下,要到梅河口转乘沈吉线火车到草市火车站下车,工厂有接站车。够神秘的,原来国营白云机械厂座落在大山沟里啊!

  吃饱晚饭,睡一宿好觉,我们的精神与体力都已恢复,俗话讲梁园虽好并非久恋之家,只有那国营白云机械厂才是我们终身归宿。 第二天早晨,我们早早起床,匆匆忙忙洗漱,风风火火登上火车,在梅河口火车站换乘吉林开往沈阳的列车,在草市火车站下车,乘坐接站车来到国营白云机械厂。往四周看看,我们的心里拔凉拔凉的,原先那满腔热血,霎时变为冰溜子,暖烘烘的心房,即刻变为冷飕飕的冰窖。这儿哪里是一座现代化的军工厂啊,分明是一个葫芦峪般的深山老林啊,三面环绕着高山,山高而林密,据说毒蛇猛兽经常出没。一面是大山沟,山峰由高向低逐渐平缓,曲折蜿蜒,一条小河随弯就势淙淙淌出山外。河边新修一条砂石道路,几次与河流交叉汇集,曲曲弯弯,坎坷不平,通往山外的辽宁省清源县草市镇。国营白云机械厂就坐落在这两省四县交界处的白云山脚下,东南是吉林省的海龙县,东北是吉林省的东丰县,西南是辽宁省的清源县,西北是辽宁省的西丰县,完全符合国家三线建设“靠山、隐蔽、分散”的六字方针。

  一踏进国营白云机械厂大门,感觉处处都很新鲜,最令我惊奇的是工厂居然还吹军号。按理说,军号声应该响起在绿色军营,军工厂怎么也吹军号啊?不理解,太不理解了。听建厂的老同志讲,军工厂实行军事化管理,有钢铁般的纪律,我们似懂非懂,将信将疑。实践证明,老同志的话并非夸张,国营白云机械厂的确实行军事化管理,海陆空三军代表也驻在这里,负责验收工厂军工产品。工厂有铁路专用线,专供运输兵工产品。军号声自然成为白云人朝夕相伴的亲密战友:早晨上班吹军号,中午下班吹军号,下午上班吹军号,晚上下班依然吹军号,就连礼拜天休息广播厂内新闻、文艺节目的前后,还要吹军号。开始时,听到军号声很不习惯,滴滴答答的,总觉得有一些单调、乏味,冷冰冰的、硬邦邦的,缺乏一些委婉与抒情,缺乏一些潇洒与浪漫,甚至于有一些吵闹与聒噪,影响到我的学习和生活。再看看同来的年轻人,其他院校分配来的大中专毕业生,身边建厂的老职工,外来参加建厂的亦工亦农人员,军号声就好像无形的动员令,动员二千多优秀儿女,从祖国四面八方汇集到这深山老林,劈山开岭建工厂,积极投身国家三线建设,备战备荒为人民。他们完全融入军号声的节奏与旋律之中,成为军号声中一个又一个跳跃的音符。正是这一个又一个跳跃的音符,汇集成宏大的军号声主旋律,变为一曲高亢嘹亮的军号声,奏响进军深山老林,投身三线建设的号角,雄赳赳、气昂昂地战斗在白云山脚下,战天斗地,荡气回肠。

  要在这样艰难困苦的条件下,建设一座现代化的军工厂,实在是太艰难了,甚至难于上青天啊!

  然而,奇迹发生了。白云人伴随着军号声,发扬了老兵工艰苦奋斗精神,坚持“先生产、后生活”的原则,住着干打垒的房子,吃着冷馒头,冬战冰雪,夏斗酷暑,历经一年的艰苦奋斗,终于完成五机部扩初设计。实现当年建厂,当年建成军品生产线,当年投产,当年完成军品生产任务,实现装备部队,巩固国防的奋斗目标,受到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五机械工业部通令嘉奖。

  几十年里,白云人在军号声的伴随下,凭着对党的忠诚,对祖国的热爱,对国防事业的忠诚,经过几代人坚持不懈地艰苦奋斗,国营白云机械厂由小变大,由弱变强,由单一的火炸药生产,发展到综合性大弹装药,逐步发展壮大。一九八二年,工厂认真贯彻国家“保军转民、以民养军”战略调整方针,先后开发生产了民用产品“农用载重自行车”,并荣获国家“金龙奖”,男女彩色轻便自行车、蓝翎牌自行车等。尤其是与英国诺丁汉蓝翎公司合作生产的蓝翎牌自行车,风靡全国,引领国内自行车新潮流。国营白云机械厂曾多次被五机部、吉林省政府评为先进生产单位、精神文明单位,有几种火炸药产品曾获得五机部及国家科技进步奖。这些荣誉凝聚着白云人的辛勤与汗水,凝聚着白云人青春年华与宝贵的生命。

  军号声就是战斗的号角,清脆嘹亮,催人奋进,激励白云人投身三线,开山劈岭,在这荒山野岭建立起一座初具规模的军工厂。也正是在这军号声陪伴下,白云人建设工厂,生产军品,为巩固国防、装备部队做出了应有的贡献。面对国防建设,备战备荒为人民,这一重大历史课题,他们无条件服从祖国需要,把一切交给党,义无反顾,无私奉献。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自身献子孙!

  在军号声伴随下,我也从稚嫩走向成熟,由一个初出茅庐的大学生,成长为一名优秀共产党员,由一名普通教师成长为正处级干部,高级经济师。在教育战线教过中学、小学教师进修班、技工学校、职工中专、职工电视大学等,曾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师,有一年教师节,被吉林省电视大学评为优秀教师。撰写教育教学论文几十篇,在省部级刊物发表,并多次主持县级公开课,跨省邀请公开课。离开教学岗位后,先后在工厂史志办和厂长办公室担任过代理主任、厂长秘书、厂长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党委宣传部部长、资产保全处处长、企业解困办公室主任,职工异地安置办公室主任。撰写企业管理论文十几篇,在省部级刊物发表,参与编撰《国营第三二三厂厂史》、《国营第三二三厂干部、工人岗位规范》。论文《转变观念是三线困难企业实现两个转变的关键》一文发表在《中国军工报》1997年7月18日第56期第三版(理论专栏),并配有编者按,另发表在《中国兵工》杂志1996年第10期(总第49期),并荣获《嘉陵杯征文》一等奖,荣获荣誉证书。

  工厂发生了巨变,我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慢慢理解了军号声深刻内涵,深深体会到军号声就是祖国的呼唤,人民的呼唤,党的呼唤,逐步适应军号声,眷恋军号声,离不开军号声。

  清晨,我漫步在白云山之巅,军号声伴随我迎来旭日冉冉东升;傍晚,我徜徉在白云山脚下,军号声伴随我送走夕阳徐徐西沉;春天,军号声伴随我播种梦想与希望,秋天,军号声伴随我收获事业与爱情。军号声伴随我走过激情燃烧的青春岁月,伴随我继承革命传统,艰苦奋斗,伴随我尝遍人生的苦辣酸甜,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融化在我的血液中。

  岁月如歌,时光流逝。进入二十一世纪,国营白云机械厂光荣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国家对军工产业结构实行调整,对兵器行业实行“缩短战线,精干主体”的战略,白云人又一次无条件地服从国家需要,退出军工系统。为全面贯彻落实国家政策,执行中办发(2000年)11号文和国务院(2002年)10号文件精神,国营白云机械厂实施改制,白云人整体搬出深山老林,走出白云山,进驻渤海湾东岸营口经济技术开发区,离开他们用一砖一瓦建成的老厂区,也离开那回荡山谷、震撼心扉的军号声,离开那片炙手可烫的热土,一切都成为昨日黄花,留给人们作为茶余饭后谈资。只有那些已经故去的建厂元老们,尸骨永久留在了白云山,静静躺在老厂区的孙家坟山坡上,凝视着国营白云机械厂遗址,守望着那片热土,守望着那些宝贵的岁月,守望着白云山的春花秋月。

  进入营口开发区,那些老职工起初不适应这里的环境,聚集在一起骂骂嘈嘈,什么破地方啊,车来车往,吵吵闹闹的,最主要的是没有军号声。听到这些话,你不要觉得他们很幼稚、很可笑,他们对军号声情有独钟,眷恋的不仅仅是军号声,尤其是眷恋那无私奉献的时代,眷恋他们那闪烁着五彩光环的青春岁月,眷恋着留有他们脚印与身影的那片热土!

  啊,军号声,那久违的军号声,随着时光的流逝,军号声的脚步渐行渐远了,只能留在白云人的记忆深处,印记在我的血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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