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对春天比人更敏感,人们还一袭冬衣,草木已悄然萌动,嫩红粉绿地冒出芽苞、钻出土层,呈献上一场最嫩最鲜的宴飨。

  荠菜资格是最老的野菜,在许多地方,野菜成了它的专指。荠菜从冬天来,一直瑟缩着贴紧地皮,也最易先捕捉到渐渐温和起来的地气,忽然之间活泛起来,“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到溪头荠菜花”,荠菜最早牵住春天的衣襟,几天功夫,层层鲜绿的嫩叶遮住了暗红的老叶,长得快的竟然抽了苔,开出碎米样的小花。拿一只竹篮,小铁铲,田埂、坡地、荒草丛中走一圈就是一篮,放在清水里一淘,带着土腥气的鲜香就透出来了,或炒或拌或做馅儿都好,荠菜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确切地说是朴素的村姑,无论怎么烹调都有一种质朴的乡野味道。

  马兰头喜潮湿,爱生在河滩、沟边、湖畔,喝足了水,长得也特别水灵,绿叶紫梗,泛着水色,飘散着淡淡的药香,这么清爽的菜最适宜凉拌,焯水配上切碎的香干,端上桌,一汪春水,满盘碧透。

  野蒜最可人,一片片葱绿的叶子,细细长长、丝丝缕缕,是“兰叶春葳蕤”,又是“燕草如碧丝”,小铲子挖下去,提起来抖抖,颗颗小蒜头像一个个俏皮的小逗号,不需篮子,不需筐,满把拎在手上,“小逗号”们磕磕碰碰,一路走到家,泥土也落尽了。葱绿粉紫纯白养眼,可涨蛋可烙饼,辛辣的香窜得满屋都是。

  刺儿菜在春天徒有虚名,叶片肥嫩,刺是软的,一碰就掉,偏偏长在草木稀少的空地上,一铲子一棵。不过没有人贪多,采一小把足矣,这种野菜味道淡到虚无,做菜有点不适合,做粥却妙极。大米加点点面糊,煮沸了,将刺儿菜叶加进去,再稍微撒一丁点儿盐,白绿相间,爽滑绵软,在春天,连刺儿菜这么个狠角儿都是温柔的。

  枸杞头从木质的老藤上冒出来,一簇簇,仿佛粉绿的小火苗,摇摇曳曳,谁都经不起魅惑,最常见的做法是凉拌,最能体现枸杞新芽鲜香的却是做汤,蛋汤、肉片汤一样妙不可言,汤色浅绿,叶芽深绿,轻飘飘在碗里沉浮,难捞得到,反而更勾起食欲,口感像菠菜,比菠菜更鲜更嫩,多一丝清香。

  蒲公英肥肥大大,阳光清风里舒张着它们丰美的株形,轻轻一掐,雪白浓稠的汁液就冒了出来,像饱含了乳汁,蒲公英有微微苦,是食材也是良药,最是养育人。

  野豌豆也在春天蔓延起纤细的藤,细叶一串串,毛茸茸的嫩头胜过人工培育的豌豆苗,“采薇采薇,薇亦作止”,“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诗中的“薇”便是野豌豆,采撷野豌豆,是在《诗经》里“左右芼之”。

  春日的原野生长蔬菜,也生长零食。

  茅草没有抽出的嫩穗还被叶子紧紧包裹,一根根尖尖地竖着,粗针一般,田埂沟边都是安放它们的巨大的线轴,只等成群结队的孩子们来拔取。满把、满衣兜、满书包,吃一半丢一半,反正野地里多的是,说不上太好吃,有点微甜,孩子们是图新鲜,春天本是尝鲜的季节。

  蔷薇嫩枝美味得多,主根上冒出来那种最茁壮,比孩子们的拇指还粗,有小刺,但还不扎手,撕掉表皮,手上拿着的分明是一条翠玉,温润莹亮,咬下去,甜脆无比,那余味竟是一丝蔷薇花香。我们吃了那么多蔷薇枝,把多少未开的花朵吃掉了?每到四月,野蔷薇依然如约绽放,粉白桃红,云蒸霞蔚,它们的生命力是汩汩不绝的泉水吗?

  春天,就是这样慷慨,遍地满山都铺展着无穷无尽的春野之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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