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第一大玉佛坐落于家乡几十年了,来自世界各地参拜玉佛的人络绎不绝,几回和母亲谈起玉佛,母亲的眼睛总是亮亮闪光;几次要领母亲去玉佛寺,母亲都找借口不去,其实我知道,母亲是心疼那将近百元的门票钱。

      今秋偶然机会玉佛寺不收门票,母亲很开心的跟我们几个文友一起游览玉佛寺看玉佛。一叶残荷,一丛芦苇,一块奇石,一角飞檐都成为了大家纷纷照相的背景。一台老式有轨电车映入我们的眼帘,大家围绕着电车争相照相,摄影师为我们设计造型。其中有一人在车门上单手抓住扶手,一只手伸开做飞翔状,其余人一起举起双手跳跃起飞。我们跳了几次终于成功了,在这个过程中,我突然发现母亲每次都兴趣盎然跟着做起跳动作。尽管已经是八十二岁的高龄,稍胖的身体跳起来很笨拙,但每次我都看到母亲在努力地扬起手跳起。我心被触动的有点疼,是这台老式电车触发了母亲关于青春的回忆,还是不想扫兴怕我尴尬在努力配合?母亲一生都在为我操心,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总是不想给我添麻烦,哪怕这样的一个微小的细节,也在尽力为我付出。想到这里,我的眼睛热热的,鼻子酸酸的,那台老式电车让我又一次体会到母亲细微处对我的呵护与关爱。

     几丛小芦苇摇曳着苇花依着石桥,纤纤弱弱的令人怜爱,大家都在那里依着桥栏照相,母亲也欣然留下了一张。看着芦苇,大家都说孙犁的荷花淀,说着《诗经》的浪漫美好。母亲情不自禁地说:“这芦苇长得太小了,什么也不好干。”

       在我们老家,芦苇可以编成苇席换柴米油盐的。父亲身体不好,很多繁重的农活干不了,家里全靠母亲一个人操劳撑着。母亲白天去生产队干活,回来做完家务,晚上就借着微弱的灯光编织苇席。当年我读过孙犁关于荷花淀编苇席的描写,恨他站着说话不腰疼。在我的心中,编苇席是世上最痛苦的一件事,那一根根苇篾子要编在一起,母亲双手在苇篾子间不停地穿梭,时常扎得双手出血。母亲总是晚上要熬到很晚才能睡觉,那过程就炼狱般的痛苦。

       我家附近都是玉佛寺这样纤细的芦苇,编苇席的芦苇要到河西几十里路的地方去买,母亲要趟水过河拉着车子去河西把芦苇拉回来。有一年,母亲到河西拉苇子回来,河水涨了,车子陷在水中,苇子都被水浸湿了,母亲越用力拉车子,车子就陷得越深,当时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天很晚也没见母亲回来,我就和姐姐到村西头去接母亲。远远就望见母亲在没膝深的水中艰难的抱着苇子捆,我们帮着母亲一捆捆地往岸上搬苇子。不知道搬了多久,总算搬完了,我们帮母亲捆好车子往家拉,觉得车子有千斤重,脚下的步子就越迈越软,那时候我就知道编苇席是人世间最苦最累的差事。

       母亲编苇席总是要很晚很晚才能睡觉,看着母亲一寸寸地编着苇席,就觉得那苇席总也编不完。每当看到我烦躁,母亲就总和我说,“眼睛是懒蛋子,手是好汉子,只要做,没有做不完的。”当时我不理解这些,多年以后,我领悟了,这句话让我无论何时何地做什么事情都勤勤恳恳的去做,不再害怕眼前的困难。

      看到母亲对芦苇的慨叹,我突然读懂了母亲,也读懂了孙犁。编苇席在我看来是苦不堪言,在母亲心中却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因为那些年,我们的吃穿用度,包括我们读书的费用几乎都是母亲用一根根苇篾子编出来了。那在母亲手中一寸寸延伸的苇席就母亲美好的希望啊!母亲编苇席的时候一定是像孙犁所写的那样,“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

      走进玉佛殿,我们陪着母亲围绕玉佛,仔细观看正反两面的雕刻,两尊佛像栩栩如生。听着导游讲关于玉佛雕刻过程中的一个个奇迹,母亲知道这尊玉佛是用世界上最大的玉石王雕刻而成的,这块玉石王是在世国宝,当年被发现的时候是周恩来总理亲自批示要保护好的。当初搬迁共动用了很多大型牵引车,连包括飞毛腿导弹牵引车和军用坦克都用上了,历经千难万险才运到这里。母亲来这里,亲眼看看这尊世界第一大玉佛,惊叹之余是欣慰与满足。

      回想起小的时候,母亲干活累了,就会哼着歌曲,那些老歌有的是我听过,有的是我没听过的,但是都觉得很可亲。村里演电影、浪高跷的时候,母亲每回都是抱着我去看。那时候我不喜欢看高跷,也不懂母亲为什么喜欢看,总是闹着要回家。母亲就哄着我,实在不行就领我回家,现在我懂了,母亲却老了。每当我和母亲说这些的时候,母亲好像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想领母亲去看,母亲总是说现在的高跷没什么看头了。我知道,母亲是不想给我添麻烦,电视中只要一出现浪高跷的镜头,母亲的眼睛顿时直直的盯着看。

       母亲一辈子只为别人着想,从来就没有想到过为自己想过一回,我现在最大的遗憾就是都不知道母亲喜欢吃什么东西,总是我买什么母亲吃什么。每当看到别人给自己的母亲买这个买那个的时候,我就茫然、自责、愧疚,就觉得自己很不孝,很对不起母亲。

      眼前香火缭绕,耳畔木鱼阵阵,很多人都在那里虔诚跪拜。我的耳畔突然响起了陈星《双亲佛》优美深情舒缓的旋律,“我们的父母就是两尊在世的活佛,无私的爱比天地还辽阔,我们有没有用心对待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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