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签!就是不签!”二虎斩钉截铁地说,高昂而冰冷的声音落在大队的会议室里,落在正忙着交表的每一个人的耳边,更像鼓锤一样敲在刘叔的心上。
  “为什么?”刘叔脸涨得通红,苍老的声音里夹着一丝颤抖,“侄儿,左邻右舍都签了,咱在这里互相签个名,这不你的宅权证,我的宅权证就都能办了吗?你不签名,难道有啥想法哩?”
  “要想让我签,可以,在我的房子后给留一条路!”二虎仍然气势汹汹。
  刘叔心中的火腾的一下往上窜,简直要蹦起来:“那房子盖的时候就没有路,已经三十年了,难道让我现在掀了房子给你留条路吗?”
  “哼,除非留路,要不然我不会签的!”二虎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这不明摆着刁难人吗?你不签名,我办不了证,对你有啥好处?不是你也办不了证吗?”刘叔加大嗓门,声嘶力竭地喊。
  住了多年的房子,现在非得让前后左右的邻居互相签字,才给办宅权证。为啥要多这一道手续?这不是故意让已经消逝的矛盾重新激起吗?
  刘叔窝着一肚子气回家。
  这几年二虎在外跑车,原本身强体壮的他更加高大威猛,他那狰狞的眉,青黑的脸,在刘叔看来,简直就是恶魔。
  这几天因为住房确权办证,刘叔给后邻居二虎弟兄仨打了多少次电话,让身在外地的他们回家走一趟,把房子确权办了,可弟兄仨一直你推我我推你不回家,刘叔就知道有猫腻。好容易答应今天回家走一走,原来是故意找茬!
  刘叔坐在自家门前,拿出烟叼在嘴里。真他妈想找人打一架!仗着他弟兄仨欺负我家没有人?我怕他呢!俗话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刘叔三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异父同母的哥哥结婚后很少联系,与母亲相依为命。刘叔特别勤快,八九岁时,就开始井台上用辘轳絞水,往家里挑水,农田里的活更是一把好手,更让人惊奇的是,还无师自通,会画画,剪纸。对村里人,刘叔从来没有发过怵,大事小事,刘叔都处理得妥妥当当,再加上刘叔正直,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很多人都找刘叔商量事情,刘叔在村里也算名人。
  可是,刘叔老了,已是古稀之年,牙齿落了,耳朵也聋了,方方正正的脸上满是皱纹,青黑的头发全然雪白,只是从不停止劳作,身体还健壮。
  刘叔在想,现在应该怎么对付后邻居!一旦冷静下来思考,他就有点后悔,刚才何不先答应了二虎,赚他先签了字,难道他真能逼着自己拆房吗?乡里乡亲,他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吧?刘叔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雾在他的头顶一圈圈地上升,白发在烟雾中显得那么瑟缩。门口的槐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
  刘叔隐隐觉得,三十年前与二虎家的一丝恩怨,二虎似乎一直没有放下,借此时一半报复,一半欺人。路边的房子,谁都知道,金子一般,想办证,唉!真没那么顺利!刘叔长叹一声,不禁想起了这座房子的前世今生。

  二
  说到这房子的前世,就不得不提到一个人,刘叔的哥哥,外号“和稀泥”,三十年前是村里的支书。高高的个子,瘦瘦弱弱,说话声音细声细气,一双小眼睛仿佛总被眼屎挡着,使劲睁也睁不开,在我的印象里,这一长相的人,大都担任会计。“和稀泥”绝非浪得虚名,每遇一件事,他管来管去,一定管的泥中掺水,水里有泥,乱成一锅粥才好。
  三十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午后。村里人声鼎沸,因为临路要投标放宅基地。
  村里的房子,大都坐北朝南,村北有一条东西向的马路,多少年来,这条马路静静的躺在那里,好像与小村没有什么关系,它落寞的在村庄的身后蜿蜒着。可近几年,村西开了矿,这条路一下子热闹了起来。大家都看到,在村庄现有最北一排房子的北面还可以再盖一排房子,只不过不同于其他坐北朝南的房屋,这一排房子需要坐南朝北,盖在现有房子的身后。这样的话,开门市做生意应该很赚钱。于是很多村民要求要临路的宅基地,包括现有最北一排房子的主人,也有的说,我们房子后面的土地,就归我们吧!所以这临路的土地是寸土寸金啊!这不,大队干部说,既然都想要,那就投标吧!
  大家跟着村支书“和稀泥”来到村北马路边。
  最西边二虎家后面的空地是第一个要投标的。
  “起价500!”村支书说。
  “600”老郑喊到。
  “700”这是老张。
  “1000”一个声音响起,大家一听是刘叔,都不再抬价了。一方面刘叔一下子抬了300元,再者刘叔是支书的亲弟弟,既然他想要,就没人争了。再说往东还有那么多能投标的宅基地,机会还多着呢!
  刘叔跟他哥哥截然不同,说话办事利索果断,当年他们家根正苗红,乡里找刘叔当村支书来,但刘叔死活不干,这才选了他的哥哥。
  现在刘叔用一千块钱买下了这个地基,盘算着盖了房做个小生意,贴补家用。
  老张老郑等一干人催着支书往东划地基,自己要投标呢。没想到支书“和稀泥”把手一挥,说:“往东的不投标了,前边房子是谁家的,后边紧挨着十五米的地方就是谁家的!”啊?这一决定就像一颗炸弹扔进了人群,有人惊有人笑有人叹有人怒。前排人家欢天喜地,白得了15米的土地,朝马路还可以扩建开门市。老郑等人空欢喜一场。一走了之。
  独独二虎的父亲很不高兴,要是刘叔不投标,这十五米土地就是自己家的了,凭什么别的人家能拥有十五米的临路的土地,而自己却没有?不过支书给他弟弟走了近步,也不好说什么。
  刘叔怎么也想不到,哥哥会荒唐到这个地步,带领全村人投标宅基地,只投了自己一家,堂堂村支书这不让人看笑话吗?往东为啥不投标,往东的土地都卖了,大队不是能多得钱吗?村里人也纷纷质疑。
  当晚,刘叔跑到哥哥家质问:“你就不能把往东的宅基地也投标卖了吗?怎么总做这么荒唐的事儿!你这么一挥手,我倒是要了宅基地,那二虎家不得记恨我吗?这宅基地占着也总是不安啊!”
  和稀泥哥哥眯着眼睛说:“老弟啊,你不是说过很多次想要临路的宅基地,做个小生意吗?给了你,你还不满意?”
  “我就问你,往东的为啥不投标了!”
  “这个嘛!你没听说过四个香客许愿的故事吗?四个香客,第一个到玉皇庙里求,千万不要下雨,让我把姜晒干。第二个求道,地里庄稼太旱了,快快下雨吧!第三个求道,我明天要划船过河,刮一阵风吧!第四个道,千万别刮风,我的梨园里梨子该收了。小沙弥发愁地问该怎么办,玉皇呵呵一笑说,这有啥难的。夜晚下大雨,白天晒干姜,风从河套走,从不串梨行。”
  刘叔惊问:怎么回事?
  和稀泥说,前排李老板一直打招呼,千万别投标,他家房子后面那地方就给他吧,只宣布一下就行了,我只能这样做了,你和他都满意就行了啊。
  刘叔知道,哥哥就能瞎搅和,再多费口舌也没有用。可回到家里,却思前想后睡不着。李老板不动声色要了土地,自己却遭众人指点。虽然花高价投了标,但在别人心里,自己还是走了后门。
  又听说,有几个人联合要去镇里告哥哥以权谋私,唉!罢罢罢,我往后退七米,我只要八米,能开门市就行了。刘叔合计了一晚上,想了这个折中的办法。
  第二天一大早,刘叔跑到二虎家,以自己的后退换来二虎的不再去上告。他们一家也都还高兴。
  刘叔紧锣密鼓地盖起了新房,这次,二虎要求留一条路,刘叔可没有答应。房子一眨眼盖起来了,刘叔也开了个小饭馆,生意红红火火。十年后饭馆不干了,房子外租,也能来几个钱,够老两口吃喝。
  给二虎让出的几米土地,他种了树,这几年,已是枝繁叶茂,一派生机。浓荫如盖。虽能给喧嚣忙碌中的自己一份宁静喜悦,但比起其他人做生意赚来大把的钱,二虎还是很沮丧。尤其近几年,二虎眼看着其他跟自己一排的房子,都朝后盖起了门市,独独自己的房子因为有刘叔的一座房挡着,不能扩建。二虎心里那个怨啊,就像眼看着一摞摞的钞票因了刘叔的阻挡而不能去拿,这憋了多年的怨气,正没处撒呢!
  可谁知道世道轮回,山不转水转,政府要求左邻右舍签字办证,二虎也要耍一回威风。
  

       三
  听说办证之后,房屋土地祖祖辈辈就是自己的了。刘叔当然急着办证了。
  可今天二虎这样,刘叔就想明白了,三十年前,让出7米跟一米也不让是一样的。还不如不让呢!当时人家不再嚷嚷是迫于支书的威力。现在呢,哥哥早已作古。唯一的儿子也老实厚道,从不参与村里的事。二虎家当然趁机欺负人了。
  刘叔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
  自己花钱买了房地基,盖起来房子,这么多年住着,难道能白扔 了吗?二虎凭什么认为这地方就应该是他的?
  刘叔思索着,烟雾缭绕在头顶……
  人的本性也许就是贪婪和仇恨、报复……更何况在利益的面前……
  女墙的黑影移过来了……
  月亮升起来了……
  看着扔了一地的烟蒂,刘叔像走进了死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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