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是一个平凡的女人,她不识字,没文化;奶奶又是个不凡的女人,她明事理,识大体。这是我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人,尽管奶奶离开我们已经十多年的光景,回头再看,她的待人接物、处事方式一直都在引领着我。

        奶奶一直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她心直口快,吃苦耐劳,与人为善,宽容厚道。奶奶的话字字珠玑,充满哲理,对人看得透,对事看得远,分析能力很强,你根本想不到她是个没读过书的人。

        说起奶奶这一生,也算是充满坎坷和传奇的了。

        奶奶于1924年五月初四出生在安徽省临泉县一个农民家庭,那时姐姐们已经成年,其中大姐已经出嫁,只有两个哥哥和自己相差三五岁。作为家中的老幺,自然是备受娇宠的。因为这是一个极其讲规矩的严厉家庭,女孩子一直都没有话语权的,所以她在父母面前的任性与撒娇就尤其显得难得了。

        估计奶奶在家做姑娘时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和一个叫“沙河”的地方有什么关系,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充满未知的。爷爷当兵到了南方,种种机缘,1552809145792946.png和奶奶结婚了。爷爷长奶奶10岁,究竟是怎样一种情况相识的,不得而知了。爷爷当时只是师长的一个马夫,可能是爷爷的老实、勤恳让人踏实、放心,深得赏识,竟然允许他带家眷随军。奶奶是个说话办事精明利落的人,在部队与长官夫人们相处融洽,也是在那里学会的打麻将。

        离开部队后,爷爷奶奶一直过着漂泊的日子,加上当时岁月动荡,生活实属不易。等到有叔叔时,他们已落脚在湖南衡阳,算是稳定了下来。由于爷爷身体不好,这个家基本上一直由奶奶支撑着。她做过给当地驻军拆洗被褥的活儿,奶奶总是做得又快又净,钱多钱少也从不计较,加上待人热情、温和,因此别人有时没活儿干,奶奶的活儿却总也干不完。

        奶奶走到哪儿都有好人缘,和房东大妈处得像是一家人。后来她在十五列车发电站找到一份工作,由于这工作是三班倒,房东大妈就主动要求帮她带孩子。那份工作就是用煤车把煤在铁道上运到炉中,用以发电。奶奶是她那组的组长,主要负责把工作安排好,但她以身作则,不但干,而且比大家还要吃苦。组长每天有五毛钱津贴费,到月底发薪时,奶奶总要领她这组姐妹们下馆子去,好好吃一顿。干了几年,年底评奖奶奶也始终的一等奖。

        最终,在1963年奶奶选择了和爷爷一道回老家,也就是爷爷的家。当时的爸爸已在衡阳读中学了,但是奶奶决定了的事,便是一定要去做的。我想,对于她来说,是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的,尽管这种选择带着太多的未知。

        当他们一家四口回到了这个叫做“老家”的陌生地方,家中已举目无亲。无奈之下,他们投奔到了爷爷的一个姨娘弟兄的家。当时那岁月,自己都难以饱腹,一下子来这么四口子,人家的脸色可想而知。奶奶见状,带着家人离开,找了个破屋住下。

        小村庄的人往往都有排外的心理。他们刚安顿下不久,就被人以种种借口刁难。奶奶他们最后搬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小土屋里。据说,那是一个孤身老太死去后留下的几间破房。

        然而就是这块土地,成了我们的家园,也是我儿时的乐园。奶奶在这里围上院墙,在里面栽花种树,养鸡喂鸭,俨然一个世外桃源。正是奶奶的的付出,换取了我们的家一天天走向美好。

        1552809180984911.png当时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生活水平始终在饥饿边缘挣扎。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奶奶为了一家人生存下去,经常挖野菜加入少许红薯、高粱面做成菜团,这是主食。还把野菜、树叶经开水汆后凉调,这是菜。听父亲说,记忆最深的是门前栽了一棵榆树,几年时间便长成了一棵大树,每年春季奶奶都会让把榆钱儿捋下,做成“苦力”(相当于现在的蒸菜),有道是饱时三餐非足贵,饥时一口方觉香,父亲每每回想起都觉得那是天下美味了。

        四清运动初期,大小队干部全部下台,然后一个个被四清队审查,再进行解放。那时奶奶刚回农村,无运动政治问题。另外长期在外奔波,也算见多识广,加上办事利落,组织能力强,被推荐为四清积极分子,不久又被推选为妇女队长,带领社员上工下工,领导生产农活。

        四清运动工作队都是外县市调派过来的干部,那时的工作队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白天与社员一块去地干活,饭时在各家各户轮流派饭,去户吃饭由小队干部提前通知被派饭户,奶奶当时负责派饭,她所派户的标准就是不管生活好次尽量找干净利爽的户。有名工作队队员叫姚玲娥,是位女队员,与奶奶关系很好。那时经济条件特别差,只要玲娥来家吃饭,会改善一下生活,烙个白面饼,炒个菜。等她吃罢饭走后,全家人再吃饭,吃的却是窝头、红薯。遇过节令时都难得吃点好的,不愿意派给自己,奶奶同样是直接领回自家。奶奶就是这种善待别人的人,待人很宽。

        运动中重要一件事是重新定阶级成份。成份在当时社会极其重要,在农村别说富农、地主成份,就是中农成份也不行,起码连当义务兵、考学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连媳妇都娶不了。我们家按以前成份张贴,头榜是贫农,二榜张贴却没了名单。奶奶当天就找到工作队队部,去问为啥二榜定成份没我家,整个四清工作队队部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工作队在我们村工作有一年多了,了解奶奶的为人和脾气,没见过那样发火。后来四清队队长回来了,队长是部队下来的,团级干部,待人和气,讲话水平高。他问清了情况,笑着给奶奶说,因你娘家是安徽人,需开个证明,这是我们的失误,应提前给你打个招呼。奶奶听说只需开个证明,忙向工作队道歉,说自己态度不好。当时是没人敢与工作队对抗说话的,尤其是关于成份问题,村里社员都说奶奶真厉害。这件事后来在村里广传。

        从1964年至1970年生产队正队长换了多次,奶奶却连续担任了七年妇女队长。1971年大队给奶奶做工作让她担任生产队正队长,奶奶说自己能力有限,干起来会吃力,但禁不住大队干部天天做工作,最终担起了这个担子。不干不说,要干就要干好,她总是起早贪黑,任劳任怨。在她的带领下,我们队工值一直在我们村列为前茅,年底分红最高达六角五分,史无前例。

        我们城关公社乃至当时附近的五个公社妇女任职生产队正队长就奶奶一人,有史独一无二,在整个县我想也不多。公社召开生产队长会奶奶与各1552809214504848.png村干部都很熟,三里五乡村干部对奶奶都打心眼里佩服,举拇指称赞能干。若无实干精神大队公社不可能推荐她参加沙河县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代表大会,那次大会连开了五天。

        生产队工值上去了,可是她个人的身体却垮下了。

        1974年,也是我出生的那一年半,叔叔出事了。叔叔在水库从事修水渠工作,由于雷管爆炸,把房屋的前墙炸倒,房顶塌下,造成6死7伤,叔叔是伤者之一,住院治疗了一年。住院的前几个月,奶奶陪床寸步不离,不分昼夜。出院后叔叔又因脚趾神经线治疗在邢台人民医院住一个多月,也是奶奶一人陪床照料。任谁替她,她都不让,说在家比在医院还劳累。我知道,在家那是揪心。

        1975年,奶奶最终告别了小队队长这个职务,想着可以休整一下身心了,可是她是闲不住的。她与本队几个社员合伙经营起了弹棉花的花房,干了好几年。那是个又脏又劳人的活儿,用现在社会语是不环保。整个花房运作时,花毛尘土满天飞,戴个布囗罩也无济于事。弹花机前加工絮棉,两腿被弹花机冷风一直吹着,长时间弹花等站起时腿会发僵,不能马上行走。这活儿大多都是在秋冬季加工,冬季气温都在零下几度或十几度,这工种室内也不能生火取暖,几年来一直都这样在严寒中度过。这在当时还算是挣钱的工种,可是却是在用命换啊!

        随着形势发展,弹棉花的活儿走了下坡路,最后商量变卖了。奶奶又到大队农场与别人共同管理农场农活,人员有一、二十个人,有几十亩耕地与几十亩梨园。秋季梨树成熟,比较忙,几个负责人各管一片,夜里必须在分管梨园看管。那年在农场管理,到了年底,庄稼与果木都获得了大丰收,利润超过历年,获得了大队好评。

        奶奶在农场干了两年后,因体力原因告别了农场回家。虽不再去地干活,家里活计也不少,也是忙忙碌碌的。由于家庭重担一直压在奶奶一人的肩上,长期劳累加上营养不良,最后积劳成疾。奶奶不定时会胃部疼痛到不能动,疼痛起来满头大汗,连话也不能说。疼痛过后,几天身体不能恢复正常。即使这样,为了这个家,她像是卯足了劲儿的陀螺,一刻也不肯停歇。

        人生真是太多的难以预料啊!不会想到奶奶这么个干净、利落的人,老来却得了痴呆症,她真的是像春蚕一样吐尽了自己的最后一根丝。面对如今的好日子,难以忘怀奶奶注入的强大动力和坚实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