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风凉似水。天空是深深浅浅的墨色,如一袭华丽的幕布,远处的高楼大厦已经完全融入了黑夜之中,只有灯光透过玻璃窗,如同镶嵌在幕布上的宝石,而街灯,宛如串起来的珠链,华美而瑰丽。今夜,请允许我,将夜的杯盏捧给你,陪我啜饮这前尘往事……

        那年秋天,修完医学文化课的我去到医院实习,第一个实习科室,我选择了骨科。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冥冥中自有天意,时间的旷野上,不早不晚邂逅了G,清秀、俊逸,又有点腼腆的大男孩。他是刚参加工作不久的骨科医生,谈吐幽默、多才多艺的他深深地吸引了我。所有爱情的开始,都如此吧。只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一眼。从此,再也不能忘记。从此,魂牵梦萦。从此,只想与这个人风雨兼程。从此,再也放不下,好与坏,荣与辱,都要和他一起承担。因为,那些爱情的潮水,不仅淹没了我,也淹没了他呀。 

        坠入爱河的我们那年冬天步入婚姻的殿堂,一切顺理成章地进行着。婚后从他老家搬到市里我娘家空着的一处两层楼房的小独院安家了,同进同出,形影不离。他会唱好多歌,最喜欢他唱的是那首陈百强的“偏偏喜欢你”,散步的时候走累了他会背我回家,哪怕上楼也不肯放下来。我也由原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成为既能挽袖剪花枝又能洗手做羹汤的巧手妇。日子如同掠过水面的微风,轻轻地划过。

        半年后,我应聘到另一家医院,成为了一名正式的护士,他也从原来的骨科调到放射科工作。虽然不在同一家医院了,但我们还是尽可能的一起。我也好像突然变得胆小起来,不敢单独值夜班,不敢一个人在家了,我们就一起值夜班,挤在夜班室的单人床上,聊聊工作也憧憬着未来。有时候遇到重症病人,即便是整夜不能睡,也因为有爱人在身边倍感温暖。

        女儿出生在96年的那个多雨的夏天。 那时,在春天种在院子里的丝瓜、眉豆已经攀爬到了二楼的栏杆上,紫色眉豆花,黄色的丝瓜花点缀在绿叶和藤蔓之间,散发着勃勃生机。我暂时辞去了医院的工作专心在家带孩子,他则每天工作之余承担了大部分家务,操起了锅铲。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搓洗着我们的衣物、女儿的尿布,心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他的厨艺也在不断努力下进步很多。

        就这样,他整日忙忙碌碌的,晚上经常熬夜看书,早上也起的很早学习。不知道是因为在放射科工作没注意保护还是平时太累了,他感冒了好几天喝了药也不见好,也没当回事,哪知道有时候生活中的一件小事,会彻底改变了人的一生。就在秋天的某一天他下班回家,摘了个自家院子里种的丝瓜去厨房炒菜去了。一会儿我听到他剧烈的咳嗽声,跑过去发现他呈现呼吸困难口唇发紫严重缺氧状态。我抱起孩子,找邻居背他上车,开车向医院疾驶而去,经过抢救他恢复了正常。医生诊断为支气管哮喘,并被告知以后只要感冒就会发作。不能受冷空气刺激,天气太热也不行,都会引起哮喘发作。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四处寻医问药,试过各种偏方,也没能彻底根除,只能备下药品在他哮喘发作的时候进行急救。

        他的病时好时坏持续了三年,他的工作也从放射科转到急诊室,再又转回到了骨科。女儿也在三周的时候送幼儿园了,我重新找了份工作。日子如流水一样缓缓地流淌着。得知自己又怀孕的时候,又喜又忧,喜得是又要迎来一个新的小生命,如果是男孩,正好跟女儿凑个“好”字,忧的是他身体不好如果我孕产期再不工作,生活的重担会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不知道他能不能吃得消。考虑再三,我们决定生下这个意外之喜。预产期是2000年7月底8月初。几次孕检后,发现果然是男胎,我俩特别开心。

        上进的他更加努力工作了,经常手术连台,有时候会夜班和白班连起来上,用他的话说,要给孩子们创造个优越点的生活环境。为了在手术中更加熟练缝合,他经常买回来带皮的猪肉,用手术刀割开再缝上,就连家里的椅子腿上,都是一串串打着结的手术线,衣服上枕套上都有他缝上去的手术线,下班回家不是看书学习就是在那练手法。     

        灾难和意外如同不速之客,会在你完全没有防备之下造访。那天是2000年6月16号,农历五月十五,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天,就在那天,我一生至爱离我而去,丢下不到四周的女儿和未出世的儿子,上天何其残忍!那一天,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的话,和所有的日子一样,但偏偏就在那一天发生了改写我们一生命运的事情。

        那天,他做了一上午手术,在回家的路上哮喘病发作了,摔倒后再没站起来……之后的日子,我都是感觉是在梦中一般,因为我不相信他会真的走了,他怎么会舍得呢?怎么会舍得他深受的妻子,疼爱的女儿,还有期待的儿子,每日我以泪洗面,哭着睡着,睡着睡着哭醒,感觉我一生的眼泪都在那几天流干了。父母整日陪在我身边,怕我想不开,跟他在同一个医院工作的大姐也难过得不能上班,天天陪着我说话。之后有人劝我别要肚子里的孩子了,一个人带俩孩子太难了,当时我是那么地义无反顾,一定要把儿子生下来,我觉得我有能力把俩孩子养大成人,更多的是因为俩孩子是我们一起五年的爱情见证,是他留在这世上的骨血。

        2000年的农历七月初五,儿子出生了。女本柔弱,为母则刚。我毅然承担起了照顾一双儿女的责任。白天抱着儿子接送女儿去幼儿园,在夜晚无数个不眠之夜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思念着他泪水无声地滑落……

        儿子出奇的闹,不睡觉,爱哭,整天抱着不停走才行,以为是孩子淘气,就这样熬过了一年,在孩子该学说话的时候越来越觉得他和正常孩子不一样,没有目光对视,跟他说话不理,不学说话。儿科医生建议去北京做个耳朵CT,测一下听力。一番周折之后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到孩子两岁多的时候无意看到杂志上一篇关于自闭症孩子的报道,感觉儿子诸多表现就是典型的自闭症。抱着侥幸的心理再次去往北京六院找专家鉴定,残酷的现实彻底打碎了望子成龙的美梦,儿子的确是自闭症,来自星星的孩子,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没有语言交流,情感障碍,为他付出再多得不到一丝回报。没有治疗方法,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千遍万遍地教,不知道危险,随便横穿马路,爬上高高的墙头,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最糟糕的是他还有自虐倾向,自己打自己,用头碰墙,摔东西,经常弄得鲜血淋淋、满身伤痕。直到2010年才在网上发现邯郸有所孤独症康复学校,带着儿子前往那里进行康复治疗,从那开始辗转在邯郸、邢台、石家庄等多所特殊学校。这期间虽然耗费了大量金钱作学费,但收效甚微。有人说这世上唯一希望孩子能先父母离世的家长就是孤独症孩子的家长,因为离开了父母,他们毫无生存能力。2016年,在北京找到一所很适合儿子的学校,非常不舍又不得不把孩子送到了那里。

        一路走来,风雨兼程,哭的时候没人哄,我学会了坚强;怕的时候没人陪,我学会了勇敢;苦的时候没人问,我学会了承受;累的时候没人可以依靠,我学会了自立。就这样,我边在姐姐家的企业打工边抚养两个儿女长大。最好的人生该就是有能力爱自己,有余力爱别人,有时间去完成想做的事,有情怀去探寻诗和远方吧。当心中充满爱的芬芳,世界永远是温暖的春天;当灵魂起舞,生命才觉鲜活。

        女儿没因为家庭因素受影响,活泼、乐观的她幼师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幼儿园老师。女儿非常孝顺、懂事,我们经常一起去北京看儿子。儿子现在除了不说话,行为刻板些,别的方面都得到了很好的改善,学会了拥抱,学会了亲吻,看似简单情感交流,对于孤独症孩子,是个巨大的跨越。学校安装了摄像头,在手机上也能看到孩子吃饭睡觉的情形。苦尽甘来也可以用来形容现在的日子吧。

        爱染流年,多少幸福的忧伤,无言的惆怅,多少物是人非的苍凉,都在摇曳的繁花里随风飘落。此去经年,坚强伴着遗忘一路沧桑,爱过的时光铭刻成千年的琥珀,任时光流转,依然通透依旧。窗外,灯火阑珊,如同坠落的星光,那是我遗落的忧伤,在这样灰色的夜里,如果光芒无从呈现,我就把泪珠缀上天空,耗尽生命,下一场流星雨,在极短光明的刹那,为我,许下下辈子的心愿,我想,还能这样遇见他,那时候,我一定等他,那时候,他不来,我不老。那时候,他一定不要再把我丢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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