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前面大道旁,有一棵大榆树,树冠蓊蓊郁郁,树杈茂密繁多。树干很粗,要三个人才能搂抱过来。村里的老前辈们说,大榆树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村子开天辟地它就生长在那里。大榆树以其丰富的年轮,见证村子的诞生与发展变化,见证村里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来老去,也见证着妈妈对我伟大而无私的母爱。

    念中学时,我就离开家里,离开父母,过上寄宿学校的中学生生活。尽管学习生活很繁忙,很紧张,然而,同学们都想家。我也不例外,差不多每个礼拜天,都要回家看看,享受一下妈妈给我准备的美味佳肴,看看妈妈头上又平添了几根儿白发。周六下午回家,周日下午返校,往返一次足有三十多里路,而且,山路弯弯,崎岖坎坷,很难走。尽管路途很远,行走艰难,也阻挡不住我回家的脚步,阻挡不住我对家、对母亲的思念。

    周六中午,同学们争先恐后打饭,狼吞虎咽吃完饭,收拾收拾东西,背上书包连蹦带跳往家里走。快进村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榆树。我隐隐约约看到大榆树茂盛的树冠下好像站着一个人,渐走渐近,人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啊,是妈妈,是我妈妈,真的是我妈妈。我一路奔跑一边呼喊:妈妈,妈妈,妈妈-----!一下子扑到妈妈的怀抱,对着母亲说:“妈妈,我想你呀,我真想你呀!”妈妈双手捧着我的脸,擦拭着我的眼泪,深情地在我脸颊上亲吻了一口,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不一会,妈妈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怜爱并责怪地说:“想什么?你已经是中学生了,也是堂堂的男子汉,好男儿要志在四方嘛!”我点了点头,凝视着妈妈。妈妈的眼神里凝聚着世界上最伟大的母爱,凝聚着对儿子无限的希冀与厚望。

    晚上,妈妈做的我最喜欢吃的大米饭,猪肉炖粉条。姐姐说,妈妈前几天就买肉了,舍不得吃,一直留到星期六,你回来给你改善生活;今天是大米饭,猪肉炖粉条,明天就给你包饺子。我一碗又一碗吃着大米饭,一筷头子紧跟一筷头子,贪婪地吞吃着猪肉和粉条。即使现在,无论吃上什么山珍海味,也没有妈妈做的大米饭、猪肉炖粉条喷香可口。

    晚上,我睡得很香,很甜,还做着美梦。朦朦胧胧中好像有人坐在我身边,我微微睁开眼睛。油灯下,妈妈在给我整理衣服,有的纽扣松动了,有的地方刮了一个三角口子,妈妈一针一线地缝补着,那一针一线都连缀着母子似海深的情感,都烙印着伟大而无私的母爱。也可能是母子连心,心灵相通的缘故,母亲转过头来,看了看我。我急忙闭上眼睛,蹬掉被子,装成熟睡的样子。妈妈轻轻给我盖上被子,抚摸我凌乱的头发,像欣赏一件艺术珍品一样久久地凝视着我,慢慢低下头来,甜甜地在我面颊上亲了一口。一股暖流在我周身沸腾,一团烈火在我胸中燃烧,我感到浑身发热发烫,又一脚蹬掉被子。妈妈再一次给我盖上被子,自言自语地说:“嗨,老儿子,你要是在学校,谁给你盖被子,你会着凉的!”母亲的疼爱强烈地震撼着我,暖流汹涌澎湃,烈火愈燃愈旺,两行热泪从我微闭的双眼里,情不自禁地涌了出来。母亲发现我淌眼泪,照我的屁股轻轻打了一巴掌说:“这小兔羔子,你没睡呀!”我乘势呼地一下坐起来,紧紧地抱住妈妈,扑在妈妈那博大而温暖的怀抱里。

    读了四年中学,每周我都回家,最多相隔一、两周回家一次。几乎每一次妈妈都站在村前大道旁的大榆树下,她静静地等待,殷殷地守候,切切地期盼,盼望儿子归来。冷天,她拿着一件厚衣服,怕我冻着;雨天,她拿着一块塑料布,怕我淋着,冬夏不误,风雨无阻。妈妈盼望儿子归来的形象,虽然已经过去几十年,我依然刻骨镂心,永志不忘,村前大道旁的大榆树也可以历历见证。

    上大学时,我的儿子已经两岁了。妻子在医院工作,我们只好把儿子放到母亲那里,由母亲抚养。五一、十一节日期间,我都要买一些糕点和糖果,回老家看望父亲母亲,顺便看看我的儿子。每次返校时,妈妈总是抱着我的儿子,送我到村前大榆树下,嘱咐我学习很累,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挂念父母与孩子。我儿子一边哭一边喊:爸爸,爸爸,我要爸爸,我要妈妈!儿子哭喊声像万把钢针,扎在我的心上,撕心裂肺;又像一根木棍重重地打在我的胸脯上,憋闷得透不过气来。我咬咬牙,狠狠心,向山路走去。转过山坡,找块石头坐下来,吸上一支烟,平息平息激动的心情。过了好一会,我又转了回来,遥看村前大榆树,远远看见母亲抱着孩子,依然守候在树下,眺望着我走去的方向。

    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我,操心费力养育了我,现在仍然牵挂着我,还要替我抚育我的儿子,屈指数来,整整抚育了我们两代人!妈妈呀,妈妈!您的大恩大德比天高,比海深,我怎么做才能报答你老人家浩荡的恩德呀?眼泪成双成对地滴落下来。

    大榆树呀,大榆树!凭着你那三百多年的沧桑,你见证了母亲给予我的伟大而无私的母爱;我也请你见证:我是一个知母恩感母恩报母恩的男子汉,一定像乌鸦一样反哺,像羔羊一样跪乳我那伟大而慈爱的母亲啊!

    我与母亲每每谈到报恩的话题,母亲只是淡泊地一笑说:“天下哪个母亲要子女回报了?那个儿女能报得了母亲的养育之恩?这就是老猫炕上睡,一辈留一辈啊!”大学毕业后,我有幸被分配到三线军工厂,妻子也调到工厂职工医院,父亲与母亲也接到我们一起,全家人这才团聚团圆。即便生活有一些清贫,甚至有一些凄苦,但是,全家团圆,三代同堂,年吃年用,其乐也融融啊!那段时光是我们三代同堂的辉煌岁月,也是我们全家最高兴的日子,更是我们最幸福的时光啊,即便吃上一顿萝卜拌虾仁的菜饽饽,心里也是甜甜的!这段时光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灵深处,至今还非常怀念,依稀就在昨天!

    那段时间,我离开企业教育系统,被调到厂长办公室工作,回老家的机会比较多。每次回去,我都要到大榆树前站立一会。母亲盼儿归来,送儿返校的场景,一幅一幅画面,像演电影一样,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久久伫立在村前大榆树下,思绪如潮,好像妈妈仍然站在树冠下面。

    一九八七年,家里发生很多变故。大姐夫因病医治无效去世,母亲去看了一眼,没等哭出声来,便昏厥过去,马上送医院抢救。我得到消息急忙赶到医院急救室,拉着母亲的胳膊,嚎啕痛苦:“妈妈,妈妈,妈妈你不能走哇!”有的护士也被感动地哭了,还有护士说:哎,这才是儿子哭爹娘,惊天动地啊!医生下了病危通知,堂兄堂弟们都说,准备后事吧!我已失去理智,根本无法掌控自己,高声呼喊:“不,不!妈妈没跟我说最后一句话,她是不会这样就走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亲属都劝我清醒一些,理智一些。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痛苦折磨,我终于从极度悲痛中清醒过来,然而,我却患上了高血压病,也住进了医院。

    在妻子的陪护和照顾下,母亲昏睡了两天两夜,终于清醒过来了。我高兴得抱着母亲的脑袋,脸贴着脸,亲吻着她的额头,亲吻她的面颊。母亲深情地看着我,只是微笑,眼睛里淌出两行幸福的眼泪,亲人们,医护人员都被这种母子亲情所感动,情不自禁地掉下眼泪。母亲患的是脑溢血病,医生说如果抢救不及时,就会有生命危险。母亲的病留下后遗症,大小便失禁,失语,半身偏瘫,经过半年的医治,出现了转机,自己能上下床,扶着床沿能走路了。母亲整整在床上呆了八年,妻子也扶持了母亲八年,挑着样给她做好吃的,给她打针吃药,端屎送尿,洗洗涮涮,把母亲侍奉得干干净净,房间一点异味都没有。邻居们都赞扬说:你看看老杨太太,多有福气呀!母亲听到这些话,心里美滋滋的,高兴地说:“摊上一个孝顺儿子,不如摊上一个孝顺媳妇,儿媳妇真是百里挑一呀!”我听到这些话,心里更是乐开了花!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八年后,母亲不幸撒手人寰。

    那年,我在工厂党委宣传部担任部长,正在长春光机学院开会。早晨两点多钟,好像有母子心灵感应,醒来再也睡不着了。捧起一本书也看不下去,打开电视也觉得没有意思,关了灯继续睡,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心里忐忑不安。莫不是家里有事,莫不是母亲怎么样了,心事重重。不一会,有脚步声,敲门声,低声喊:“三二三厂的杨部长,电话。”我的脑袋翁地一下,变成一片空白。莫不是母亲真的走了,我神情恍惚地去接电话,果然不出我所料,母亲真的走了。家里来车接我,我火速往家里赶。

    母亲已静静躺在床上,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安详,欣慰,淡泊,宁静,无牵无挂,无怨无悔。我长跪在母亲的灵柩前,痛哭流涕,可是,无论我怎么哭天喊地,母亲依然不应不答,不理不睬!妈妈呀,妈妈,你走了,我却不在你的身边,无怪乎算命先生说母亲,你能得你儿子的济,你儿子不能给你送终。

    母亲,你是伟大而光荣的母亲,你是善良而慈祥的母亲!你不仅仅给了我血肉之躯,还给了我聪明与才智,更重要的是,你还给了我高尚的人格与人品!我正是凭借着你给的这些宝贵财富,在人生的道路上稳步前行,茁壮成长!

    母亲,你走了,你却把爱永远留在了人间,留在了儿子,孙子,乃至于子子孙孙的心中!母亲,愿你一路走好!

    现在,我有时也带车回老家。走到村前大道旁的大榆树前,让司机停下车来,我下车久久地伫立在大榆树下,凭吊那饱经沧桑的大榆树,凭吊母亲盼儿归来的身影;也向大榆树汇报母亲走时的神情,向大榆树探听母亲在天堂的生活情况!

    大榆树啊,大榆树!您亲眼目睹了一位伟大而平凡的母亲,盼儿归来的情景,你能否想象得到,或是触摸得到,一个儿子反哺母亲的赤诚而炽热的心吗?

    大榆树呀,大榆树!母恋子,子恋母,母子情深似海!这句话的深刻含义,你能理解吗?我想,您一定理解母子情深似海这句话的深刻含义,并见证了这一切。从那以后,我就尊称村前大道旁的大榆树为:望儿树!

    妈妈啊,妈妈,儿子祝福您:在天堂幸福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