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幸运,在适当的年纪,赶上了最好的时代,在适当的时机,遇到了最好的人——题记


  (一)

  “马兰花,马兰花,马兰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清脆的童声,从村子里新建设的“居民点”飘过来。那是大队支书家的女儿穿着城里人送的连衣裙和她的伙伴们在跳皮筋。这哪里是游戏,分明是舞蹈啊。这是上个世纪70年代初期。当支书的女儿从城里学会这么一种新的游戏在我们村里炫耀的时候,我们除了羡慕,也知道了村子以外的远方,有一个县城,那里的女孩子们在夏天穿着连衣裙,做着优美、灵动、富有韵律的游戏。不像我们乡村孩子,爬在地上“吃石子”,蹲在坪上“跳房子”。幼小的心灵第一次对城里充满着好奇和向往。

  那时春季插秧的时候,我们有“春插”假,假期,我们就是生产队里的“小劳动力”。有一天,当我一口气莳下几米远的秧苗,突然直身,准备站着休息一会的时候,一辆客车飞奔在水田边的马路上,绝尘而去。我知道,那是通往县城的班车。我想象着坐在班车里的人悠闲的模样,甚至幻想着自己就坐在那辆班车里,正向美丽的县城驰去。可现实是,我依然在稻田里,像个机械一样,快速、有规律地插秧。

  人生第一次有了说不清的失落感。


  (二)

  “老二,你就要小学毕业了。我打算让你去学裁缝。将来,你可以凭这门手艺养活自己。我担心你这个‘纸壳子’,将来干体力会吃不消。”

  “好啊,让我读完初中再学裁缝吧。”我非常高兴。

  “老二啊,在你面前,只有两个选择:一是读完小学就学裁缝,二是读初中。你是知道的,我们家人口多,实在困难。你如果要读初中,学裁缝的事,就只能放弃,让给你下面的妹妹。”

  “那我还是要读初中。”我很干脆回答。

  这是1976年的上半年在我面临小学毕业之际,母亲第一次开始与我谈论我今后的人生。我当时骨瘦如柴,母亲称我为“纸壳子”。母亲认为我将来难以担负繁重的农活。按照母亲的规划,让我学一门手艺,将来能借以维持生计。在当时,如果能学裁缝,走家串户做衣服,是一种比较轻松、体面也实惠的工作。

  1976年下半年,我进入初中不久,在当时发生了一件大事:我们心中的红太阳、万寿无疆的毛主席逝世。全国哀悼,全民悲恸。

  伟人离世,我们当然不知道今后将会发生什么,但是,慢慢地我们的学习生活发生了变化:初二年级开始,不再是经常开垦荒山种植茶叶树,而是有了单元测试和期中考试,通知书上面的学习成绩不再是小组集体评议,而是通过期末考试。我似乎突然出类拔萃,成为学习成绩优秀的学生之一。那是1978年,恢复全国高考已经一年。我不得不佩服我父母的远见,在当时“读书无用论”盛行的时代,父母始终坚持读书有用,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至少读完初中,这在当时的农村,可谓算是远见卓识。

  我算是时代的幸运儿。初中毕业,恰逢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已有一年,也恰逢我们县城重点中学一中、二中恢复从农村招收高中生的政策。1980年毕业高考,成为二中当年唯一上专科线的女大学生。

  高考填报志愿,具体怎么填报,已模糊。但是当时与教育局管理我们填报志愿的干部一席对话,犹在耳边。

  “你每一个档次,都不填报一个师范院校?”

  “不填。”我很干脆。

  “是否愿意服从分配?”

  “愿意吧!”

  教育局干部很诧异地看着我,感觉这个女孩有一种倔强。要知道,我的志向是当医生,从没有想过要当人民教师。


  (三)

  “喜讯来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正自家屋前的坪地上,与弟弟妹妹垒着干柴,大队会计喜滋滋地拿着一个牛皮封面来我家报喜。急忙拿过信封,我知道,我将要到一个新的城市读书了。

  进大学以后,我才知道我们将来毕业以后,就是当教师。这无疑给我当头一棒,我是怎么也不愿意当教师。读大学,就意味着我就能跳出“农门”,拿到了一个终生享用的“铁饭碗”,在那样的时代,谁能有勇气放弃到手的“铁饭碗”呢?

  当大学老师开出一系列书目,让我们阅读的时候,我人生第一次知道了中外许多著名作家。中学阶段,我是从没有读过名著的,更不要说名家了。读着读着,我们同学中间悄然兴起写作。当时我们大学生活,上午上课,下午睡觉,夜晚啃名著到深夜。读小说多了,就跃跃欲试,也开始构思写起小说。记得我的上铺第一个尝试写短篇小说《老夫老妻》,我则练习写报告文学,我们躲在蚊帐里分享创作的快乐。周末,我们会到文化馆听文学讲座,那时候,正是文学的春天,作家很神圣,我们也似乎从没有想过自己将来是教师,而是未来的作家。

  可是,美梦还刚开始,我们就被分配到厂矿子校、边远地区当中学老师,当然,有门道的,可以分配到县城中学。

  我被分配到我老家的一所县办完全中学。生活就这样与我开了一个玩笑:先是让我进县城读高中,然后到市级城市读大学,然后回到原地。我的生活轨迹始终脱离不了家乡这个“圆心”。

  俗话说:抱怨,就是在向自己的鞋子里倒水,越抱怨越难受。与其抱怨,不如欣然接受。我非常敬业地工作,课余的清晨与傍晚,在校园的梧桐树下,在学校后山的山坡上,有我静读的身影和思考的足迹。除了工作,阅读是我最大的乐趣,偶尔也练习苍蝇小楷。我参加各种教学实验与改革。

  第一次与自己心爱的人一同到县城参加教学改革会议,记得我们是住在县招待所,那是一个夏末秋初的夜晚,我们站在窗口,观望城市的万家灯火。第一次,大胆地推想自己未来的生活:也像招待所对门的那户人家一样,工作在县城,住上这个县城的一间公房。

  于是,工作在县城,居住在县城,是我青年时期最华丽的梦。

  婚后,我与爱人因为教书深受好评而相继调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县城里的重点中学工作,也住上了一间简陋的公房。新来乍到,忙得没有闲暇做梦,累得没有心情构想未来。然而,蛰伏在心海的梦境终于再一次被激灵:河边、街道里那些逼仄而又低矮的私房,私房里那些拥挤却也雅致的摆设,居民那种闲适而散淡的生活,又是我的新的梦想。

  1998年,我终于在这个小城拥有自己的一套135平米的集资房。房子坐北朝南,视野开阔,前方是我们小城最开阔最繁华的马路,右边不远处是集市,再过100米,就是市委办公大楼和广场。清晨我在广场跑步,傍晚我在广场休闲,那是一段很繁忙很充实的时光。

  2007年,我搬进距离我单位很近的一个小区,小环境很好,上班路程近。早几年前,为了家庭,我选择了放弃名利和忙碌,由讲台到处室工作。突然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闲者和多余人。有了宁静的时光,却再也没有宁静的心态。无所适从,却又寻寻觅觅;无所事事,却又不甘平庸。业余写作,就是打发悠闲时光的最好方法,初上诗梦文学网站,即引来一片叫好声。写作,一发不可收拾。温馨浪漫的亲情随笔、犀利调侃的杂文时评,让我这个“四不像”立马成了文友心目中的“四姐”。从诗梦再到榕树下的雀之巢,从“四不像”到“于湘”’,从版主到管理员,再到副社长兼主编,让我在虚拟的网络过足了“官瘾”。


  (四)

  “你的文章在网络反响那么好,也写了不少,何不结集出版呢?”

  先生的提醒,让我如梦初醒。是的,在我的内心深处,其实还蛰伏一个文学美梦。我的写作,不算文学创作,只是一个有闲而又不甘平庸的女人的一种自娱自乐。那么,把自己自娱自乐的文章,结集出版,算是对我这些年的业余生活的一种归纳与总结。于是,一个很平常的女人,在没有任何压力与功利的驱使下,悠闲地写作,从容地出版两部散文集《女人四十更美丽》(2006年12月由作家出版社出版)和《生活,其实可以如诗》(2012年1月由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版)。从两部文集的文题可以窥见一个女人在人生历练中完成了成熟与蜕变。

  躲在家里,静静地写作,却也让我获得一些荣誉得到一些头衔。但是,最值得一提的是2010年加入湖南省作家协会和2012年当选市级人大代表。有时候,我总在回味过去那个有些不屈、有些不甘、有些梦想的小女孩,是如何变成今天这个有些自信、有些担当、有些成绩的妇人呢?唯一的答案就是:在我人生路上,始终是有所追求、有所坚持。我不会刻意去追求什么,但一定会坚持住最初的理想。做一个自立自信自爱的女人,是我母亲最初的教育,影响了我一生。


  (五)

  “老了,有这么一处景致休闲多好啊!”

  这是一次在省城长沙,坐在朋友的车里,路过湘江风光带,我由衷的感慨。我是那么喜欢湘江风光带:或古树成荫,亭台轩榭,一份古意;或灌木齐整,栏杆迂回,一份雅致。老人们三五成群,玩字牌、打扑克,下棋、跳舞。也有的提着鸟笼,悠闲踱步,听水声鸟语,远处一群人吹打弹唱,自娱自乐。我走下车子,来到湘江边,凉风习习,江帆远去,飞鸟盘旋,真想醉卧江边,枕着香软的过往,任风如流水般漫过,让明媚的阳光一直把我送到梦的边缘,静静地享受那一刻温煦的美好。

  曾读过这样一个故事:有头驴,拉了一辈子磨,主人怜悯它,就让它在草地上自由自在吃草。可是驴子对广阔的世界视而不见,而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绕一棵树打转。原来,这头驴拉了一辈子磨,除了转圈已经不知道别的。这正所谓:你的世界,源于你的眼界。

  我庆幸自己不是那拉磨的驴子,我脚踏在原地,心却向往着远方,在我的心中,远方总有风景在吸引着我。于是,从村姑变成教师,从乡村走向城市。

  而今,研究生毕业的女儿已在省城长沙找好工作,不久的将来,在湘江边,在婆娑的树影下,在长长的护栏边,在晨曦中,在夕阳里,一定会有一双矫健的身影、两团银白的头发,或携手漫步,或听渔歌互答,或牵着一只粉嫩的小手,向孩子讲述外婆的人生故事,抑或微笑安然地坐在江边椅子里,听风中飘来的孩子们的“马兰花,马兰花,马兰花开二十一……”那清脆的儿歌,然后相视会意一笑,沉醉在如马兰开花一般的绚丽的往事里。

  (本人也即将以此文题目为文集名称,出版第三本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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