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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觉中国/图)


刚到美国的第一个月,我花四百多美元买了一辆二手车。当时很震惊,这也太便宜了,在国内想都不敢想。一拧钥匙,一踩油门,车居然动了,内心更震惊,都有点不相信自己了——就我这样普普通通一个人,有这个造化吗?方向盘顺势一动,车乖乖地拐了一个弯,果然是我的作用,兴奋已极。练了一个阶段,我就上了高速,一加速,房屋树木田野山脉刷刷后掠,身心得意万分,真有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感觉。那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期,小汽车在国内还是一个很特殊的东西,高速公路更是闻所未闻。国内我的那些够级别的领导,能天天坐小车,但不会开车,给他们开车的司机,地位特殊啥都知道,却无缘得见高速公路。

在美国生活,我印象最深的是自驾游,是汽车带来的崭新生活方式。我和我媳妇从美国东海岸,也就是大西洋的边儿上,翻越阿巴拉契亚和落基山这两座美国最大的山脉,横穿北美大陆。每天上午,我们是背对着阳光,眼睛比较舒服。到了下午,太阳就转了过来。由于我们是从东向西开,得穿过不同的时区,越往西走,太阳落得越晚。我们就向夸父老前辈学习,不断追逐太阳,追到太阳贴近地平线,汽车遮阳板拉得再低,也遮不住阳光,那也不停,眯缝着眼睛继续往前开。开了几天,一直开到西海岸,看到了太平洋。在当地逗留一段,又拣一条不同的路线,返回东海岸的住处。开长途真好,开着开着上了瘾,过一段,重新选一条州际高速公路,又跑了一个单程。算起来,我们一共横跨北美大陆三次。

除了这种在美国本土的自驾游,我们还在美国的两个飞地——阿拉斯加和夏威夷,租车跑过一趟。这样一算,美国的五十个州,都让我们跑遍了。在阿拉斯加,我们跑到北极圈,按说还应该往北开一段,可是衣服带得太少,冷,往回开吧。在夏威夷,我们也让汽车跑到路的尽头,不是公路修到尽头了,是火山爆发,岩浆喷涌,切断公路,流入大海。

为了日后显摆,也怕别人不信,我们每到一个州,特意在路边停下,照一张某某州欢迎你的大牌子。美国这种州界的欢迎牌子各有特色,佐治亚州盛产桃子,州牌上就画一个粉红色的大桃子;北卡罗来纳州,是莱特兄弟那架人类首次升空的飞机;蒙塔那州的牌子,是一个戴宽边帽的马仔,正在驯服一匹尥蹶子的烈马。阿肯色州比较穷,不像新英格兰那些富庶地区,总有人出来当总统。阿肯色好不容易出来一个克林顿,欢迎牌子就骄傲地标注,这是现总统家乡所在的州。一些车辆路过时,见我们在高大的州牌底下,挺胸收腹摆Pose,还会友好地轻按一声喇叭,算是跟我们打招呼。有人以为我们的车出了什么故障,还开到跟前,摇下车窗询问:需要帮助吗?

在美国,我还特羡慕开卡车的人。我曾跟作家马大京有一个计划,两人合开一辆大卡车,最好是四十英尺大货柜的那种,挣大把票子,看大好河山——美国的河山也是全人类的财富。一打听才知道,人家那个卡车有行业协会之类的种种限制,不是你华人想进就能进入的。华人想报名去阿拉斯加捕鱼倒是可以,但是干不了技术活,只能当苦力。“苦力”英语也是这么发音(coolie)。

有一次,我们开到加州的圣迭戈,正是黄昏时分,我们坐在山岗上,看美军太平洋舰队的核潜艇出海。潜艇后面,是一群觅食的海鸥,还有螺旋桨激起的一长条白浪。这时西边的太阳红红的,像个鸭蛋黄,没添加苏丹红的天然鸭蛋黄,正往太平洋里缓缓下坠。下坠就下坠,没谁为它担忧,过几个小时,它还会在中国那边升起来。郁达夫有一篇小说,是他的成名作,名叫《沉沦》,偏偏写了一个忧郁的人。那是个到日本留学的中国青年,不但忧郁,而且颓废,也就是嫖妓,被人家看不起,自感屈辱,溺水身亡。临死前,这个留学生在日本海的边上呼喊,祖国呀祖国,什么时候,你才能够强大起来?我坐在太平洋边上,心想,都说美国是汽车轮子上的国家,什么时候,中国才会像美国那样,把自己也安到汽车轮子上。

怎么想也没想到,这才多久啊,现在中国的汽车保有量,和高速公路的规模,在世界上已经处于领先地位,中国老百姓的自驾游,也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这几年,每次我从北京到海南过冬,都是开车,每次争取换一条新的路线,体验不同的高速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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